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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蘅思路被打斷,皺著眉從後面看他一眼:“與你有什麼關係。”
周晏持靜了一會兒。“我不可以知道?”
“公事而已。”杜若蘅漫不經心回答,“天天有那麼多事情那麼多話,我沒必要跟你報備,你搞清楚這一點。”
一字一字清晰復刻自離婚以前的周晏持。因果輪迴。他半晌沒有再回話。
周日上午,杜母果然對周緹緹兌現承諾,千里迢迢來到S城。
盡責為母親接風洗塵的杜若蘅從接機的那一刻開始就不受待見。杜母遠遠走來候機大廳的時候,落在周緹緹身上的目光要比落在杜若蘅身上的慈愛千百倍。而等到發現杜若蘅兩米之外還站著一個周晏持,杜母一瞬間靜止在原地,隨即流露出來的驚喜是見到杜若蘅的上萬倍。
周晏持給足了前岳母的面子。他將家庭聚餐訂在了一家菜色地道環境雅致的私人會館,服務生端上來的每一道佳肴價格,都足以抵得上景曼前台服務人員汪菲菲半個月的薪水。這樣的行為果然令杜母滿意,她與周晏持交談甚歡,後者說的每一句話她都連連點頭表示同意。
杜若蘅乾脆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直到杜母講到今年年初一次生病住院的時候她才抬起頭。
“您做摘除手術我怎麼不知道?”
杜母眼皮不抬一下:“告訴你又沒什麼用。我給晏持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兒他就派人弄好了所有事。你能做到這些?再說我住院住得很舒服,比你親自照顧我好上不知多少倍。”
周晏持給杜若蘅夾過來一隻剝好的蝦肉,她看都不看一眼,只覺得頭疼:“……下次遇到這種事您好歹也告訴我一聲行不行?說到底我才是你親生女兒,再怎麼說我也應該享有知情權。”
杜母說:“法律上沒規定母女之間有這項權利。”
杜若蘅正好接到康宸的電話,她乾脆站了起來:“我出去一下。”
康宸只是來問她有關年終獎金髮放的事宜,說了沒兩句話便掛斷。杜若蘅不想回去包廂,在附近來回徘徊。她穿著高跟鞋,後來走得有點累了,乾脆倚著走廊的牆壁仰頭髮呆。拐角處安靜沒有旁人,不知又過了多久,她的身上突然被披了一件羊絨大衣。
周晏持站在她面前,柔和燈光之下,襯得一張臉孔面如冠玉。
他的聲線微微低沉,帶著溫柔:“正餐吃得差不多了,大家在等飯後甜點。有你喜歡的松露布丁,回去吃一點?”
“你先回去。我再等五分鐘。”
這種說辭對周晏持不具效用。他看她一眼,然後伸手,在大衣底下找到她的十根冰涼手指,全部握在掌心。
他輕輕揉搓,動作仔細。可以看到他的深長睫毛,和微微垂著的眼神。面前的這個人擁有一張英俊臉龐,同時他心腸冷硬,待人傲慢而涼薄。可此時此刻他的眉宇間再是耐心不過,讓她終於從指端漸漸傳來溫熱。
這不是心血來cháo的偶然為之,十年來的每一個冬天,他都這麼做過。
周晏持慢慢揉搓到手腕。他的動作越來越輕,像是絨羽的撩撥。兩人相知十年,讓他熟記她最敏感的那些地方。杜若蘅終於有些受不住,她的聲音不穩,叫他停下。
周晏持沒有再繼續。但他抬起頭,遮擋住杜若蘅眼前視線的同時,一隻手扣住了她的腰肢。
兩人距離之近,她只看得到他的眼神。那裡面溫柔而熾熱,又有如海水一般深沉。周晏持無聲著慢慢側下頭來,杜若蘅下意識要推開他,被他不帶力道地握住手心。
他柔聲哄她:“試一試,好不好?覺得真正噁心,再推開我。”
☆、第二十九章
杜若蘅僵硬著身體,如臨大敵一般。他在她的嘴角處反覆輾轉,所有的情感壓抑住,全部化作小心翼翼的試探。
杜若蘅的後背繃成一張弓,緊緊抿著唇,良久沒有鬆口的打算。周晏持不敢強硬,低聲喚她蘅蘅。一遍一遍。
從十五歲的杜若蘅到現在,十幾年的光陰交錯,他出現在她身邊的歲月,已經將近她人生的一半。
外人都認為他在離婚後應當更自由順意。可事實上卻是他比她更難以對過去告別。杜若蘅離開T城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帶走,徒留下整個周宅內都是她的痕跡。從書桌上那些一家三口的相框,到周緹緹一點一滴的成長,所有都與她有關,一絲一毫於他而言都是回憶。
可 是杜若蘅不曾懷念。兩人從民政局走出來的時候她連告別都懶得。自離婚後,周晏持沒有從她眼中找到過任何留戀的意味。有時候他會覺得,她是真的已經對他沒有 任何愛意。他在她面前出現與否,都沒有太大的區別。極為偶然她對他的回應,或許僅僅是出於十年來兩人相處養成的習慣。
他唯恐她有一天連這些習慣都戒掉。
他不斷地輕聲安撫,聲線低沉緩緩,終於令她微微閉眼,睫毛簌簌顫抖。兩人似有若無地相貼,慢慢十指相扣。有服務生經過這裡,又識趣地放輕腳步退回去。所幸她沒有察覺。足有天荒地老那麼久的時間,他終於觸碰到她的嘴唇。
杜若蘅的十根手指狠狠掐進他的手背,瞬間劃出十縷紅痕。他無所謂。偏頭,更深一步,她的嗚咽消弭在兩人的唇齒之際。
他的動作始終溫柔細緻,有如雙手捧起雪花。不敢過度深入,唯恐對方驚醒。不知過了多久,杜若蘅終於大力推開了他。
她迅速用手指抹掉眼角滲出的水澤,面無表情轉身就走。
兩人回到包廂,杜母正被外孫女哄得眉開眼笑。周緹緹眼尖看到周晏持手上的新傷痕,啊了一聲:“爸爸你的手!”
周晏持輕描淡寫:“沒事。”
杜母看了一眼坐得相離老遠的兩人,跟杜若蘅說:“我今天晚上住在哪裡?”
“您住家裡。”
“那晏持呢?”
“他今天晚上照顧緹緹,也住家裡。”杜若蘅神色已經恢復了平靜,“我今晚輪崗值班,要住景曼。”
杜母似笑非笑:“真的值班還是假的值班?別是不想看見我故意這麼說的吧?”
杜若蘅說:“您想多了。”
兩人氣氛又開始緊張,周緹緹突然在一旁大聲插話:“姥姥,我要吃一個你那邊的蝦餃!”
杜母總算轉移了注意力。
杜若蘅當晚確實不值班,她只是不想再跟另外兩個大人共處一室下去。到了景曼酒店大堂,看見康宸正坐在休息區的沙發上,手裡捏著一杯白水,兩腿疊搭在一起,沖她笑著遙遙招手。
等她走過去,康宸指了指對面沙發,隨口問她:“今晚好像不該你輪崗的啊?”
“我有事加班。”杜若蘅說,“你一個人坐在這裡?”
康宸從善如流:“等你啊。”
杜若蘅看他一眼,康宸又立刻改口:“順便視察一下民情。”
“今晚好像也不是你值班的時間。”
康宸又是笑:“家門口現在估計正被好幾個人堵著呢,沒辦法,我有家難回。”
杜若蘅看過來,他輕描淡寫地說下去:“家裡老爺子前兩天過世了,不巧把遺產全給了我一個人。我上面還有個父親你是知道的,他指望這點兒東西已經很多年了,這兩天正琢磨著怎麼讓我自動放棄呢。”
杜若蘅張了張口,又閉上。康宸抿了一口水,觀察她的表情,笑著說:“你是不是還想問,我上面不是還有個兄長麼,我又不是長房長孫,哪裡輪得到我呢?”
“……”
康宸口吻輕鬆:“因為不管康在成怎麼偏向他,歸根究底他都只是一個私生子嘛。”
“……”
康 家上一輩的恩怨比周家更複雜。康在成與妻子商業聯姻,結婚後不久即夜不歸宿。後來在一次聚會中遇到一名女子,兩人情投意合。半年後這名女子懷孕,九個多月 後生下康深,同時因大出血當場辭世。康夫人一年後得知此事,當時已身懷六甲,情緒激動之下最終導致早產,懷孕八個月康宸便已出生。
這些曲折杜若蘅聽著就像是玄幻故事,半晌無言。康宸倒是笑容不減:“其實有人誤會也可以理解,畢竟我出生不久就跟著母親長居國外,前幾年才剛剛回國。康在成為了維護康深,這些年散播謠言惑眾也可以理解。”
“那你為什麼會來S城?”
康宸面不改色道:“因為我回來之後,康在成跟康深都不能容我在T市待下去啊。”
杜若蘅默然半晌。這是別人的家務事,她無從加以評判。
杜 若蘅在辦公室里將就了一晚,第二天散了晨會後她叫住園林綠化部的付經理,以副總經理的身份客氣地跟他索要工作總結。年過不惑身材矮胖的付經理哎呀了一聲, 拍了拍腦門:“你看,我都給忘了。我這兩天太忙了,眼看年尾了要進行各種綠地檢查,還有市里有關部門來人查驗,我這都還沒來得及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