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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會有睏乏的時候。談判,傳真,出差,利潤,壓力……還有兩個同類人之間物質及精神上的抗衡。玫瑰驕傲地存在於商業社會和一個男人的責任心裡。雖然我從未見過她,卻可以相信她斷然不會是素淨的女子。心裡的算計不露聲色。如果不是這樣,她如何存活。

    他們都是這個城市裡的精英分子。而每年,如我這般潮水一樣涌過這個城市的異鄉客會有多少?成千上萬,野性詭異,散發著令人不悅的侵略氣味。我不是DAISY,也不是玫瑰。我是一個以文字維生,不理塵事的人。一辰是逃課的孩子。愛上遊走時郊外邂逅的田野。

    9月的時候,他來和我同住了將近20天。拎了皮箱過來,裡面有隨身衣服和閱讀的書籍。他和玫瑰之間發生衝突。情緒激動。

    她提出要購買華山路的公寓,寫她的名字,這倒無妨,卻還不許我的父母偶爾入住。自私的女人。

    我不語。誠然玫瑰如此,卻是他始終了解的品性。而且必須有漂亮聰明等諸多其他好處。所以可以一直容忍。這麼久。

    我只喜歡他在家裡長住。我的上海男人。清晨穿上襯衣,剃鬚水的氣味清新,出門前俯身親吻我。鐵門發出輕輕的叩關聲音。他下樓。上海因為要開APEC會議,到處都在修路。晚上他堵車遲歸,我便到樓下去等他。  

    我們去IKEA挑選木頭家具和薰香蠟燭。有時候找一家BLUES酒吧跳舞。

    那日在金茂君悅喝咖啡。在高層上往下看,周圍是聳立的燈光通明的石頭森林。城市的華麗和空洞凸顯得如此清晰逼人,令人屏息。他說,上海是這樣美。你要留下來。和我一起。

    我說,那些樓群如同海市蜃樓。如果你轉身,再回頭,會不會恐懼它突然成空。

    他無語。我心裡想,那種恐懼我是有的。只是習已為常。

    果然。一個星期後他回去。玫瑰在他家裡器鬧。兩家人原都是故交,家裡父母又都極為喜愛這個未來媳婦,所以好言相勸。

    他說,我非常疲憊。藍。有時候,我在你這裡一覺醒來以為已經有了一生這麼長。

    你已經醒了。一辰。但一生卻還遠未曾過去。

    為什麼你從來不要求我留下來或為你做些什麼。

    需要嗎?如果你想做,根本無需藉口。

    說完這句話之後,我有後悔。不應該戳穿。留得一些餘地和希望會好一些。這個男人待我不薄,我不應該以言辭相逼。只是他的矛盾百出令我有些許厭倦。他就像這個城市本身一樣曖昧潮濕。輾轉反覆。  

    晚上看著空出來的枕頭。上面還有那個男人的氣味,皮膚和頭髮的氣味。再次回想起他睡著時睫毛長長覆蓋的樣子,孩童一樣的天真。呵,我只要一個隨手可觸的男人,能把額頭抵著他的下巴入睡,撫摩到溫暖的絲絨般的肌膚……

    9月末北京一家雜誌給了我加盟的邀請。我說,給我半個月時間考慮。半個月裡,我沒有做任何事情。只是重複地等。等待電話在某個時刻響起。等待一個人來對我說,留下來。我就推辭那個邀請。如果沒有,那麼就離開。這個選擇如此簡單。

    有時候我想,是不是他也在等著一個電話。如果那個女子對他說,留下來,他就轉身。如果沒有說,那麼他就繼續往前走。是不是我們都是一樣的心灰意冷的人呢。

    我終於開始收拾行裝。

    上海召開APEC會議的時候,我在北京北三環附近找了一套小而乾淨的公寓。

    窗外不再有高架橋上的車流聲音,寂靜深不可測。拉開窗簾,看到外面空曠的藍色天空。遠處聳立的房子,是線條硬朗略顯單調的高樓。於是我確認自己已經遠離了上海。那個我寄居並熱愛的城市。可是離開它對我來說並不困難。

    一個只要不想再要,就什麼都可以放下。  

    偶爾在陌生的北方城市裡半夜醒來,會想起他。想起那個在走廊清涼的陰影里佇立的男人。他手裡潔白的梔子。背後刺眼的西下陽光和暮色如同油墨般濃厚。想起我們20天共度的清淡知足的平常日子。卻惟獨想不清晰那張男人的臉。

    我是在回憶著他,還是回憶著那一刻的愛情呢。

    開始有一段忙碌的工作時間,但心裡清楚,不久會又回自己的軌道。我始終是閒散的懶人,只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晚上在公司里加班趕稿子,深夜的時候回家。坐在計程車上的時候手機響起來。看了一下來電號碼。不接。讓它一遍一遍單調而尖利地鳴叫。斷了。然後又響起來。如此反覆三次。停息。

    心裡很平靜。只有司機奇怪地回了回頭。SONYZ28的琥珀色屏幕上是熟悉的號碼。等待過的號碼。但現在一切已經不再重要。時間已過。

    回到家洗澡。在浴缸邊點燃薰衣草味道的蠟燭,泡了很久。再看手機,有了一條簡訊息。他說,藍。

    只有一個我的名字。

    擰開電視,裡面在轉播上海APEC煙花大會的盛況。火樹銀花。如此激情的景象也會瞬間成空。

    我知道那一刻他會在窗台邊觀望,然後想起那個叫藍的流離路途上的女子。的確除了那些驚艷而壯觀的回憶,我們未曾給彼此留下任何東西。對女人來說,即使是同居里的房租也是由自己支付。對男人來說,一個女人從未他掉落過一滴眼淚。  

    就是這樣空洞的世間情意。

    但我相信某一刻我們是真正地愛過。那是一場上海煙花。

    只是表演結束了。

    水仙和彗星。

    親愛的。你是我的愛人。僅僅只是一瞬間。

    [大理]

    在大理,他挑了一盤北野武的電影插曲CD給她。她拿回去聽完,最喜歡的是第三首,“The Rain.”來自《菊次郎的夏天》。有一段異常宛轉的小提琴。白轉千折。封面上有作曲久石讓的照片。黑衣,平頭,濃眉,剃得短短的白色鬍鬚。表情嚴肅。是個好看的男子。

    在即將離開的晚上,她又跑到那家CD店。坐在小板凳上。讓管店的小女孩一張一張把碟放給她聽。只要流淌出來的旋律是內心歡喜的,就拿下來放在一邊。這樣,買了30張左右的CD。大部分是電子音樂。也有印度和西班牙風格的舞曲。也許可以聽上半年多。

    回到旅館,開始收拾行囊。明天一早出發之前,先到郵局把這些CD寄走。包括買的色彩鮮艷的藍紅格子棉布。繪著長尾鸚鵡和牡丹的縐紗。縫滿繡片的粗麻。全部寄回去。

    她在這裡開始認識一些朋友。有些開著店鋪,有些長住寫劇本,做記錄片。一個北京男子賣掉他的房子,帶著女人和貓,來到這裡開了小店買球鞋。閒來踢踢足球。她見到他的時候,他不剪頭髮不剃鬍子,衣服髒了就反過來穿,人胖了一圈。眉眼之間。開始像雲遊的僧人。人是否真的能在這貌似簡樸的生活里獲得滿足。她不想問。他應該也不會想回答。

    小旅館的客廳里,經常會有人待到凌晨。木結構的房子很寬敞,布置隨意。溫順的大丹狗埋頭睡在地上的毯子裡。日本來的孩子,只喜歡沉默地圍坐在炕上看電視裡的足球比賽。看到所有的比賽都結束,才穿好鞋子回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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