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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是被隔絕起來的。我們潛伏在海底的三千米。是只屬於我們的幽暗寂靜的綠色海底。仿佛可以長久交歡。直至死去。

    她說,今天我不再讓你送我回家。一會我們必須在門口到別。他說,不行。她說,那我一會就能夠想到辦法逃脫。他說,你做不到。到哪裡我都能把你抓回來。那我們試一下。好。你可以試。但你逃不走。你可以想任何方法。但最後你只能認命。相信我。

    我先去一下洗手間,順便查看一下地形。你怕不怕我即使不穿大衣不帶包,我也會在門口攔住一輛計程車就逃。他說,我信,我一樣可以再追上你。那我走了。好的。你走。他的眼睛盯著她。

    她獨自走到酒店的大堂里,看著大落地玻璃窗外面燈火闌珊的城市。已經凌晨兩點了。他們需要再次道別。而這一次。是真的要走了。是拖無可拖的告別。她回到酒吧,看到他已經結帳。桌子上的香菸又已經空空如也。抽光了所有的煙,就是告別的時候。

    她在第三天的早晨醒來。想像他即將離開。獨自去一家熟悉的日本小麵館吃麵條。她戴著一副紅色珊瑚的舊銀耳環。珊瑚很老了,上面有蟲咬的噬洞。他說過,我們都很老了。為什麼會在變老的時候遇見。她坐在空蕩蕩的店堂里,看到陽光透過格子穿透下班駁光影,移動在她素白的手指上。但是她能這樣的年輕並且美好。  

    我是一個你以前從為曾遇見的女子。這樣的好。你以後不會再碰到。即使有其他的女人,那亦是另外的。他說,是。我很清楚。你知道。你很少會有機會遇見這樣清楚分明的感情。你有痛嗎。如果有,那麼你在愛。他說,我有。

    她獨自一人,一下午都坐在麵館的角落裡,一枝接一枝地抽菸,無知無覺地流下眼淚。眼淚滾燙,根本止不住。從眼睛,從手指縫隙,從嘴唇邊上,靜默的,連續的,滾落下來。沒有任何聲響。她拿起數位相機,對著自己潮濕腫脹的眼睛,拍下一張照片。是經歷三天三夜的真實戀愛,然後與之告別的女子的臉。

    [老去]

    下了那麼長久的雨。臨走之前卻以外地有了一個晴天。陽光雖然稀疏但卻溫暖。照在額頭上,讓人感覺渾身松鬆散散,皮膚會滲透出積蓄已久的陰鬱濕氣來。仿佛滋滋響著就一切乾燥清朗。久違的陽光。她和埃里克一起去了喜洲。

    喜洲是這樣寂靜的一個小鎮。,路上曬滿玉米屹立粒和黑色芝麻。白族民宅,房間裡都是被灰塵覆蓋的淡色壁畫和荒蕪太久之後的氣味。在後花園裡,看的襖荒廢卻繁盛的植物。大棵大棵。坐在那裡,連鳥飛過去的聲音都聽得到。

    她找到一家小小的古玩店。店主是溫和的男子,貨品是有分量的老東西。她花了很長時間逗留在這裡,補好帶來的翡翠鐲子。那道不知何故出現的裂紋,被一塊銀皮包起來,上面鏤刻了細緻的花紋。她又挑了很多東西。兩根金髮插,鏤刻精美細緻的古典花紋。一對鑲著綠色玉塊的圓環金耳環。兩枚鑲琥珀和琺瑯的銀戒指。一隻淡綠岫玉鐲子。玉比翡翠溫潤。翡翠是硬冷的。  

    一個老婦人過來推銷銀手鐲。她對著她的絮叨耐心地微笑,最後才指指她戴在手腕上的一隻桌子,說,我只要這個。她便脫下來賣給她。大俗大雅的鳳凰與牡丹花紋。戴得非常舊的老銀。

    他說,你喜歡舊的東西。她說,舊的東西上面有氣。有人的精魂。東方有一些難以被解釋的事物。埃里克。他說,我知道。你有一顆老去的心。

    她想起她在背景的時候,慢長的時間,有時間獨自坐車到郊外的古典家具市場,或古玩市場,一家鋪子一家鋪子慢慢地走,慢慢地看。屏息撫摩老家具上面繁複細緻的古老刻花,有書生和小姐,牡丹蘭花蜻蜓蝴蝶,蝙蝠和獅子……即使一把小小的明清木椅子,鴛鴦的羽翼一筆筆細細刻畫,嵌著磨損的金芬。這樣令人驚嘆的耐心和技巧。她搜集青花瓷,玉石,和木刻雕版。一遍遍地去尋找它們。

    她說,我喜歡一切已經過去的,古典的東西。喜歡收藏有記憶的東西。其實我並不是太清楚自己在需索什麼。也許是一種靜。一種跨越的沉潛。她看著眼前這雙漂亮的藍眼珠。她說,大概是想以此獲得生命中的靜默的自知。並且可以不需與任何人知曉。

    [但是]

    但是我為什麼要去西藏。她問自己。是的。因為我想去墨脫。她告訴自己。  

    在昆明做夜機抵達成都的時候,已經是深夜12點多。她在機場一邊等待行李,一邊給寬巷子小觀園打電話,讓他們為她保留一個房間。天氣這樣悶熱。她在計程車裡帶著大行李包,疲倦得嗓子干疼。這個小旅館。曾有人說坐在廊下吃新鮮核桃,曬太陽,便可以飛快地打發掉時間。但此刻她只覺得有可沐浴的充足熱水,便是最大的幸福。一樓的房間,關不上窗子。有人搓麻將到凌晨,嘩啦嘩啦地洗牌。她不知道是否會入睡。飛往拉薩的機票就壓在枕頭底下。

    我曾對你說,我要走到很遠的地方去。是的。總有一天,我會抵達。

    在成都飛拉薩的航班上,隔壁的男子湊過來問,是第一次去西藏嗎。她點頭,覺得他很熱情,但卻不願意對他多說話,也不想對任何陌生人說話。兩小時的沉沒,可以覺得很靜。在異常湛藍的天空和大團白雲之中,看到有三座雪山山峰穿透了雲層,突兀地矗立在雲天之間。在萬籟俱寂處,萬物寡言。從來,越是超越眾生的精神,就會越深藏不露而難以觸及。它們這樣寂寞地高過了一切連綿起伏的山脈。她把頭靠在玻璃窗上,一直看著它們。

    拉薩。海拔3215的高低。在飛機降落的時候,她長久地凝望著連綿欺負的青色上巒。沒有濃密的樹木蹤跡。湛藍的天空。沒有一隻鳥飛過。  

    [忘記]

    忘記也好。忘記。以此來作為我們對時間的紀念。

    他們分開的那個夜晚,她對他說,讓我們來比賽誰忘記誰的速度更快。他說好。乾乾脆脆。不用否認任何時間的假設。你知道。我會記得這一刻。凌晨三點。北京的大街。他即將離開。這樣冷。大風呼嘯。2004年與2005年的交界。北京19年以來最寒冷的一個冬天。他裹著身上的外套,走在她的身邊。拿出一枝香菸給她,又給自己,然後打亮火機。

    街道兩旁疏朗的樹枝沒有剩餘任何葉子。縱橫的枝幹線條分割了深藍的天空。沒有一隻鳥飛過。人亦稀少。他們像少年一樣快步行走,牽著手飛奔過綠燈閃爍不定的路口。一個路口。又一個路口。風在身邊產生滑翔的速度感。刮在臉上,凜冽刺痛,仿佛一朵膨脹的要綻開來的花。

    他終於還是伸出手擁抱她,她讓他把手插在她大衣的腋下。這裡最暖和。她說。他俯下頭對她微笑。黑色短髮。單眼皮眼睛的眼稍輕輕拖延。眉色乾淨。仿佛十六歲與之初戀的少年。這樣相對,仿佛繁花錯落,相看兩不厭。心神蕩漾。一模一樣。

    那一定是我們最相愛的時候。我知道。

    衣服髒了明天要拿去乾洗店,冰箱空了所以要去超市購買食物。一盆花每天早上起來都需要澆灌。寂寞的時候知道需要在街上看看陌生人不停行走。一切有跡可尋,安全可靠。只有我們的告別,仿佛是地球的最後一次末日。沒有任何希望所在。因為它在最開始,就以最工整的方式出現。各自回歸空虛的意義。像洗乾淨之後依舊要髒的衣服。滿了之後依舊會空的冰箱。澆灌之後依舊要缺水的花盆。走過所有的街道之後,依舊要回歸的空無一人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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