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頁
秋明月回頭看著她。她目光有些迷茫和恍惚,仿佛入了一個誤區,看不清前路。
洛竹音低著頭,聲音幾分自嘲。
“你看不起這樣的我吧?我也看不起這樣的自己。”
她突然又背過身去,聲音恢復了從前的淡漠清冷。
“有些東西我可以學,但是有些東西,是我這輩子都無法學會和擁有的。”她仰頭深吸了口氣,臉上淚痕未擦,已經被風乾。
“秋明月,你可知我有多羨慕你?”
秋明月笑了一下。
“人生百態,紅塵百變。就如這四季交替,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唯一可堅守的,便是自己的心。如果你連自己的心都受不住了,那麼就的學會去承受。無論是歡笑還是哭泣,無論是甜蜜還是痛苦,那都是你自己選擇的後果。你剛才不是說了嗎?就算重來一次,你還是不後悔。既然如此,又何懼相思之苦?”
洛竹音渾身震了一下,緩緩回身看著她。
秋明月姿態慵懶,神色有些漫不經心。
“世事總不會盡如人意。當我們無法改變這個世界,就只能改變自己,或者去適應這個世界運行的軌道和生存法則。有些人,有些事,只能珍藏在心底,是永遠也不能觸及的。不然就是鮮血淋淋的痛。你既然觸及了,就該承受那樣的痛。”
洛竹音目光縮了一下。
秋明月笑了笑,“與其在這裡自怨自艾,還不如想想自己該做什麼。這個世界上不止是你一個人有自己的無可奈何,在你看不見的角落,還有很多人,連吃穿都成問題。你出身在王府,或許有諸多不如意,但是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卻是比這世上無數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人好太多。”
她走到窗邊,遙目看向遠處景色,目色朦朧幻滅。
“在你羨慕別人擁有你渴望的東西之時,你也是別人羨慕的對象。”
她收回目光,落在洛竹音身上。
“所以,永遠不要認為你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因為你沒有那個資格。”
類似的話她對鳳傾璃說過,今日她又對洛竹音說起,也是在告訴自己。
人世蒼涼,浮沉百變。有多少人在紅塵里掙扎求存?相較起來,其實她擁有得已經很多了。
“其實你也不用羨慕我。比起這個世界上的大多女子,你有傲人的美貌和才學,有常人難以企及的身份,有過人的心智聰慧。只要你應用得當,何愁一生之幸?自怨自艾只會作繭自縛,坦蕩開明才會海闊天空。”
她頓了頓,道:“能說的我都已經說了,就看你自己如何做了。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你永遠都這麼理智到近乎冷血嗎?”
洛竹音在她身後突然開口了。
秋明月腳步一頓,“我但願我如此。”
“他在隔壁。”
洛竹音忽然聲音變得輕柔下來。
秋明月猛然回頭,洛竹音笑了起來。
“你沒想到吧。”
秋明月漠然而同情的看著她,“你簡直自作自受。”這牆壁的隔音效果自然是好的,不用擔心隔壁的人聽得見與否。但是洛竹音明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在隔壁,還對自己說起多年情事。而想到那個人就在咫尺之遙,一堵牆卻似乎隔了萬水千山。於洛竹音來說,可謂痛不欲生。
洛竹音飄忽的笑了一下,“是嗎?我只是想他知道我這一刻的痛。哪怕只是那麼微小的一點影子,我也希望能刻在他心裡。哪怕他聽不見,我也想要自欺欺人一回。”
秋明月轉身就走,打開了房門,正好看見從隔壁出來的鳳傾玥。
他依舊一襲月白牙長袍,依舊衣袂飄飄,形容如畫,氣質如塵。他走出來,對於出現在這裡的她絲毫沒有意外,而是對她笑了笑。
“秋五姑娘。”
秋明月斂眉,福身一禮。
“小女子見過鎮南王世子。”
鳳傾玥正欲說話,裡面又傳來一個聲音。
“柏雲,你在和誰說話?”
沉穩的、霸氣的、帶著幾分壓抑的張狂。這個聲音秋明月記得,大皇子鳳傾寰。
鳳傾玥淡定回道:“哦,遇見了一個熟人。”
裡面再未傳出鳳傾寰的聲音,隱隱約約卻有杯盞相碰的聲音傳來,可見裡面不止大皇子一個人。她突然想起那一次明瑞墜馬,突然出現的鳳傾玥和大皇子,還跟著一個薛雨華。
這房間裡面,是否有薛雨華?
珠簾撩動,洛竹音走了出來,神色從容,再不見方才任何痛色和瘋狂。
“竹音見過鎮南王世子。”
她緩緩福身,聲音清淡,未有絲毫情緒波動。
鳳傾玥只是淡淡點頭,“洛姑娘不必拘禮。”
他微微斜眼,似乎看了屋內一眼。
“大皇子在裡面,洛姑娘是否…”
洛竹音眼睫顫動了一下,“不用了,時間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世子請自便。”
她沒有再逗留一分,也沒有再多看秋明月一眼,帶著丫鬟下了樓,離開了醉仙居。
“小姐。”
紅萼和綠鳶這時候也走了過來,看到鳳傾玥,都有些驚訝,而後連忙對之行禮。
“奴婢參見鎮南王世子。”
鳳傾玥虛扶了一把,“二位姑娘不必多禮。”
“謝世子。”
紅萼綠鳶站到秋明月身邊,“小姐。”
秋明月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鳳傾玥這時候又問,“姑娘是應邀而來麼?”
秋明月淡淡笑了笑,“對。竹音邀我在此品茶,卻不想,世子也在這裡。”
鳳傾玥瑩潤的目光似乎有笑意傾瀉而出,“這個地方清淨雅致,適合品茶論詩。想必醉仙居的老闆,也是個頗為高雅之人,只是一直無緣得見,實為憾事。”
秋明月目光閃了閃,總覺得鳳傾玥這話有些一語雙關。他似乎,知道了什麼。
她低頭,淺淺笑道:“是嗎?據說這個酒樓才開幾個月,生意卻是極好,想必這幕後老闆,也是個奇人。”
“嗯。”
鳳傾玥也輕輕而笑,眼底那一重深意似乎消散又似乎無處不在。
秋明月想著,這個人果真如雲山霧罩,看不透,摸不著。這樣的人,實在太過危險。洛竹音一顆芳心繫在他身上,只怕終究痛苦收場。
打定主意,她不動聲色的後退一步。
“時間不早了,恐家中之人擔心,就此告辭。”
她福了福身,帶著兩個丫鬟下了樓。
鳳傾玥沒有挽留,負手站在二樓憑欄上,目光如流光溢彩的看著秋明月離去。
“柏雲。”
鳳傾寰又喚了一聲。
“嗯。”
鳳傾玥應了一聲,又走了進去。
出了醉仙居,秋明月方決定之前伴隨著鳳傾玥目光而來的那股沉悶的壓抑才逐漸消散而去。她拍了拍胸口,上了馬車,馬車咕嚕向前走去。她在馬車上閉上了眼睛。想起方才與鳳傾玥擦肩而過的時候,他說了一句話。
“文建也在裡面,這兩天他心情不好。”
文建,薛雨華的字。
剛才她下樓的時候,鳳傾玥的目光也只是清淡的看了她一眼,她甚至都可以想像,那目光靜如湖水,就像許多次與他對視一樣。然而她就是覺得那樣沉靜的目光中,隱藏著泰山般的壓力,讓人喘不過氣來。
她從來沒遇見過這樣的人,緊緊只是一個淡淡的目光,就讓人心中慌亂而畏懼。
初見他的時候,他給她的感覺就如高山遠止,聖潔而出塵。或許只是第一眼的心悸,讓她忘記探索和防備,以至於忘記了美麗的背後,隱藏的危險氣息。
回到秋府,就聽前院的丫鬟憐兒稟報。
“五小姐,三小姐回來了。”
“她又回來了?這次又是因為什麼事?”
秋明月懶散的問。這一個多月以來,這種事情已經是屢見不鮮了。
憐兒道:“三姑爺這段時間只進二小姐的房,而且還接連納了好幾個侍妾。三小姐空有個正室的名分,卻整天被那些妾室欺負。三姑爺不喜三小姐潑辣,也不幫她說話。侯夫人更是覺得上次在鎮南王府的事情三小姐給她丟了臉,對她也不甚喜歡了。”她悄悄湊近秋明月耳邊,“二小姐懷孕了。”
秋明月心思一動。
“多久了?”
“聽說快兩個月了。”
秋明月揚眉,秋明珍比秋明玉晚出嫁幾天,算起來,也接近兩個月了。看來是嫁過去不就就懷孕的,難怪秋明玉如此氣惱了。按照規矩,妾室是不能比主母先有孕的。可是秋明珍身份特殊,與主母是姐妹,這倒是不好辦了。
“侯府那邊怎麼說的?”
“薛國侯和薛國侯夫人都很高興,天天將二小姐當成寶一樣的養著,要星星不給月亮的。而且二小姐剛檢查出有了身孕以後,立即就做主將身邊的貼身丫鬟海棠開了臉做了三姑爺的通房,三姑爺甚為欣喜,誇讚二小姐知禮大度。反之,三小姐就越發不受待見了。”
秋明月想著,薛雨傑是庶子,卻比薛雨華先成親有了孩子。如果這個孩子是秋明玉先生的話,估計薛國侯夫人是斷然不允許留下的。這嫡出和庶出的差別可不是一點兩點的大。秋明玉再是她的侄女,也不如親生兒子來得親厚。秋明珍不同,雖然是貴妾,但到底還是一個妾而已。她生出的孩子,也就是一個庶子。庶子,是沒有機會繼承侯府的。
不過這樣一來,薛國侯夫人應該急著給薛雨華安排婚事了吧。
她想到方才在醉仙居與大皇子喝酒的薛雨華,想起鳳傾玥說他這兩天心情不好,莫非…
“薛國侯這兩天有什麼消息傳來麼?”
憐兒想了想道:“別的倒是沒有,只是剛才奴婢聽三小姐和大夫人說,薛國侯夫人正在給薛國侯世子商議婚事。”
薛雨華是大夫人的侄兒,照理說應該稱呼他為表少爺。但是如今大夫人在秋府當中也就空有一個稱呼而已,府中丫鬟幾乎都唯秋明月命令是從,所以這薛國侯府嘛,自然被她們聰明的摒棄在秋家之外,只稱呼為世子。既恭敬,也疏離。
秋明月倒是沒有絲毫意外,“可知道是哪家的女子?”
憐兒悄悄說,“奴婢聽說,大夫人還是準備將六小姐嫁到薛國侯府去,卻被老太君給斥責了一頓。說秋家已經兩個女兒入了薛國侯府,給一個庶子做妻做妾,再嫁一個嫡女過去,秋家日後還如何抬得起頭來?大夫人不甘心,但是也不敢再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