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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容忍小妾如此強勢而默不作聲任由其凌辱的,三夫人算是京城名門貴婦中的奇葩了。可是如果三夫人真的軟糯無能,那麼憑著玉姨娘受寵的程度和手段,早該把三夫人從正妻的位置給踢下去才對,最不濟,玉姨娘提為平妻應該綽綽有餘吧,或者是貴妾也說的過去啊。要知道,三老爺好色絕對是出了名的。
紅鸞錦被,美人香肩,呢噥軟語,三老爺還不得立刻點頭答應?
然而玉姨娘致死,都只是一個普通姨娘。
這樣的結果,並不符合她在府中的‘威望’。而三夫人如果真的那麼軟弱不爭,豈能在玉姨娘這般強勢的手腕下還能穩坐正室?
自古豪門爭鬥司空見慣,不管多大度的主母,都不可能對霸占自己丈夫的女人沒有絲毫嫉妒,甚至還在她死後對她的女兒視如己出。
三夫人能做到這個地步,那麼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三夫人或許並不如平時表現出來的那般怯懦卑微的摸樣。她,實際上是一個心機深沉的女人。也就是說,秋明韻身上的毒,或許是她下的。
當這個念頭划過所有人的腦海,每個人都不禁齊齊一顫。
這玲琅高華,庭院深深,究竟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故事和血腥?
三夫人到底老於世故,擅長演戲,很快就從震驚里回過神來,握住秋明月的手,眉眼帶著幾分愁容。
“哎,玉姨娘歷來便是個性子嬌的,也會討老爺開心,老爺喜歡她,我心裡也寬慰。她年紀小,做事有些衝動,便是對我有些逾越,也是可以理解的。哎,不管怎麼說,死者為大。她已經去了,又何必計較那麼許多?明韻自小就染了一身病痛,我看著也可憐。枉我自以為對她照顧周細,卻不想她居然被人暗害至此。我這個母親做得,真真是…羞愧啊…”她說著就別過臉,以帕掩面,嗚嗚哭泣起來。
眾人臉色又變了。
玉姨娘身為姨娘,對主母不尊不敬。三夫人賢惠柔善,又加之對三老爺愛屋及烏,所以不與玉姨娘計較。在她死後也保全了她的名聲,甚至對她的女兒照拂有加,這般賢德的主母,堪稱女子典範啊。
而五小姐作為小輩,卻對死者不敬,還語帶暗示,不尊長輩,不孝不義,如何堪稱大家閨秀?一時又想起今早外界的流言,心裡對秋明月更加鄙夷了。這般德行,指不定外面流傳的都是真的呢。
秋明月心中冷笑,三夫人果然是演戲的高手,這樣一哭,再加上那番明明委屈又大度包容不計前嫌的話,自然很快就籠絡了人心。而且很容易就讓人把她和以前怯懦卑微的形象聯繫起來,而自己,則是成了那個惡人了。
“三嬸子說得是,可憐了八妹如花生命,卻落得這般境地。庶女難為啊,若非三嬸子這些年精心照料,或許…”她眼圈一紅,眼淚立即就在眼中醞釀而出,卻又倔強的不讓它掉落下來。明顯一幅姐妹情深悲切傷心的摸樣,倒是讓人心中動容。
五小姐不過十幾歲,性子和善,歷來與府中幾個姐妹也交好。眼看著八小姐被病魔折磨成這個摸樣,一時之間悲憤有些口不擇言也可以理解。
人心都是善變的,尤其是處於社會底層之人,骨子裡其實是嫉富憐弱的。細細想來,秋明月也不過一個庶女而已,明明是大家閨秀的命,卻從小被養在揚州,入門了還被主母如此刁難,日日提心弔膽。前天還被大夫人折磨得幾乎下不了床,連屋子裡的丫鬟全都受到了連累。這樣的她,如何能不對同為庶女的秋明韻有幾分感同身受的憐憫之心?
特別是那一句‘庶女難為’,更是牽動人心。
內院爭寵,嫡庶尊卑。庶女在大家族裡本就不受待見,貴門家族中,幾乎就沒有不被主母刁難的庶女。三夫人懦弱,被玉姨娘欺壓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玉姨娘死了,她當真能忘記前仇而對秋明韻和秋明容以德報怨麼?
人性都是自私的,甚至在受到某些事情的打擊之下會變得扭曲。
三夫人,也不會是這個例外。
頓時,剛才那些還在心中讚揚三夫人的人,心思又變了一變。
三夫人心中著惱,頭一次這麼討厭秋明月的伶牙俐齒。她正欲說什麼,秋明月卻又哽咽道:“三嬸子,三叔可知道這事兒了?派人去叫他了嗎?八妹妹出了這事兒,他是八妹妹的生父,定然要為八妹妹主持公道的。”她心中冷笑,三夫人想要以此來拖延時間,讓秋明韻不治而亡。呵呵呵,她想得倒是好。
三夫人臉色又是變了變,發生這種事,她怎麼可能主動告訴三老爺?那豈非自找麻煩?
“你三叔,哎,他可能在路姨娘那兒,也有可能在馬姨娘那兒。一般這個時候,他最煩有人打擾他,所以,我…”她臉色紅了紅,眼神黯然而羞慚。
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三老爺成天沉迷美色中,連自己的女兒死活都不關心,要不是有這麼個賢惠的夫人,只怕這八小姐,早就性命堪輿了。
秋明容趴在秋明韻身上,哭得更大聲了。
秋明月怒道:“怎麼能不告訴三叔呢?八妹妹可是他的親生女兒。出了這種事,他是一定要知道的。”她正欲吩咐人去請三老爺,秋明錦卻開口了。
“五妹妹,我剛才已經讓丫鬟過去請三叔了。他應該很快就到了。”
三夫人臉色又是一變,眼瞳沉冷的瞪著秋明錦,哪有半分溫婉之態?
秋明錦恍若未覺,拱手道懇切又害怕道:“母親一個人打理這西苑上下不容易,兒子知道母親知道這事兒怕是也被嚇壞了,所以代為稟告父親,還望母親恕兒子僭越之罪。”
他語氣有些顫抖,好似害怕。
僭越?
做兄長的見到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被劇毒折磨,關心之下不忘稟明生父,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在三夫人面前,秋明錦居然如此惶恐,似乎很害怕三夫人。
誰都知道這個四少爺如何的風流紈絝,唯我獨尊,卻對這個嫡母如此懼怕?
所有人看三夫人的眼神又變了。
三夫人惱恨異常,總算明白過來,今日她被人給算計了。今天這齣戲分明就是秋明月和秋明錦故意安排的。不然這裡隔書房那麼遠,怎麼可能那麼快就傳到了書房去?很顯然,也是秋明錦故意讓人去稟報的。忽然意識到什麼,她臉色猛然一變,眼瞳升起一絲驚恐來,手指也死死的拽住錦帕。憤恨而惱怒的瞪著秋明錦和秋明月,眼中再也不掩飾陰狠之色。
“明韻,你醒了?”
秋明容忽而驚叫一聲,所有人都抬起頭來,正好看到三夫人來不及收回的惡毒眼神。不由得齊齊打了個寒顫,那樣的眼神,豈是一個柔弱婦人有的?三夫人,果然不簡單。
門外又傳來沉穩的腳步聲,接著就是老太爺蒼老的聲音響起。
“這是怎麼回事?”
三夫人心內一驚。
“爹,大哥,你們怎麼也來了?”
她在心中迅速思索著對策,想給自己的丫鬟暗示,但是如果自己的貼身丫鬟貿然離開,勢必會引人懷疑。她眼神微動,迅速掃過所有人,在看到規規矩矩跪在床邊的又蓮時,眼神亮了亮。給水柔使了個眼色,水柔立即走到又蓮面前,悄悄的伸出腳來踢她。
又蓮抬起頭來,眸光一剎那閃過秋明錦柔情脈脈的眼神。她目光微閃,看向水柔。水柔藏在袖中的手動了動。她震了震,而後點頭。
老太爺走進來過後,掃了屋內一眼,目光最終落在躺在床上的秋明韻身上。
“明韻到底怎麼了?怎會中毒?”後面這一句,卻是問跪在地上的陳大夫。
陳大夫臉色又白了幾分,秋明月立時走過來。
“祖父,事情我都問清楚了。八妹的確是中了劇毒,而且還是兩種毒素。”
三夫人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只給秋明韻下了一種毒,為何她體內有兩種毒?
老太爺眼色沉了沉,問:“可知道是什麼毒?能否有解?”
陳大夫羞愧道:“老太爺恕罪,老朽學藝不精,看不出是什麼毒,只開了藥方,或可壓制幾分,卻是指標不能治本。”
三夫人鬆了口氣,老太爺臉色又沉了沉。
“竟然不知道是什麼毒?”
陳大夫搖搖頭,“不知。”
老太爺沉吟著,沒有說話。
秋明月忽而對跪在地上的又蓮發難,“八妹的藥呢,怎麼還沒有端來?你不是專門負責八妹的藥膳嗎?還杵在這兒作甚?還不去廚房看看八妹的藥熬好沒有。”
又蓮忙不迭的磕頭,“是是是,奴婢這就去。”
三夫人皺眉,秋明月明知道又蓮是自己的人,此刻為何又如此信任她?正在她凝神思索的空檔,老太爺疑問的目光卻已經落在了她身上。
“仲文呢?他去哪兒了?”
他話音方落,就聽得三老爺明顯睡眠不足的聲音響徹而起。
“爹,您怎麼來了?”
三老爺大腹便便的走進來,眉眼隱含幾分不耐煩和被人打擾後的怒氣,身後還跟著一個衣衫鮮麗容貌嬌媚的婦人,正是馬姨娘。瞧著這場景,顯然剛才三老爺在跟馬姨娘在被窩裡鴛鴦戲水,正在興頭上,卻突然被人打斷了,一幅欲求未滿的樣子。
老太爺一見到他臉色就沉了下來,特別是看到他身後一臉嫵媚,眉眼含春的馬姨娘,眼神更是沉得可以滴出水來。
馬姨娘顯然沒有想到老太爺居然也在此,臉色也是變了變,趕緊給老太爺行禮。
“妾身見過老太爺。”
三夫人看到三老爺趕緊迎過去,怯怯道:“明韻她…”
三老爺一見到三夫人懦弱的樣子就不耐煩,“行了,我聽說明韻又犯病了,怎麼回事?你不是一直讓大夫給她診治麼?這麼多年了還沒好?你這個母親是怎麼當的?”
三夫人很委屈,老太爺當即就怒了。
“你給我閉嘴。”他陰鬱的目光掃過馬姨娘,“你自己的女兒自己不管,你還有理了?”
三老爺總歸是有些懼怕老太爺的,“爹,我…”
老太爺恨鐵不成鋼的瞪他一眼,終究還是無奈的搖搖頭。
秋明錦走過來,“祖父,你也別怪爹。母親賢惠,一直將內院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條,爹也信任母親,一直以為八妹妹不曾有大礙,哪知…”
秋明月看了他一眼,那日果然沒有看錯,秋明錦是個厲害的主兒。看似替三夫人求情,實則是在告訴所有人,三夫人身為西苑的主母,所有內院的事都是她在打理。秋明韻被人下了毒,她這個主母居然不知道,這可不只是失察之罪那麼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