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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神情冷峻,眼神里有對祖先的欽佩和身為凌家後代的驕傲,還有一絲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矛盾和疲憊。
“當年叛軍入城,我凌家兒郎率兵阻擋,一個個戰死沙場,然而他們仍舊是英雄,是凌氏一族的驕傲。鳳翼狼心狗肺,殺光我凌家男兒,還要讓我凌氏女兒淪為軍jì,用為鳳家鐵蹄之下的玩物。”
秋明月眼神震了震,鳳傾璃也抿了唇。其實這些事就算燕居不說,他們也能夠想得到。大軍入城,改朝換代,亂世之中,女子本就是男人的玩物。尤其是皇宮裡的妃嬪宮女,不知道是受盡了多少的凌辱才痛苦的死去。當初花神皇后一把火燒了皇宮,其實還用另外一種方式救了那些無辜的宮女,讓她們不必恥辱的死去。
索性,蕭家的男子個個痴情,皇宮沒有后妃,不然那些可悲的女子又不知道要受多少的蹂躪。
傳說凌家世代出美人,男的俊女的俏。鳳家的鐵蹄踏入皇城,凌家身為忠義之後,自然拼死抵擋。男兒死了,女子自然會被淪為男子身下的玩物。
“我的祖父…”燕居低下頭,似乎在努力壓抑著情緒。“也就是凌氏覆滅的最後一代,他是凌家最小的兒子,因自小身體羸弱不能習武,大軍入城之時無法操持兵器上陣殺敵。城破之時,衷心的老管家將他救走。”她說到這裡,聲音有些顫抖,眼底也布滿了痛楚之色,仿佛想起了什麼痛苦的記憶。
“然而萬萬沒有想到,凌家出現了叛徒,將祖父的行蹤出賣。叛軍找到了他…”她說到這兒頓住了,這次連身體都開始發顫。
“你知道他是怎麼逃走的嗎?”
她突然抬頭,目光充血般的紅,死死的看著秋明月,而後帶著怒火和恨意瞪著鳳傾璃,仿佛要將他千刀萬剮。
“是他的妻子,我的祖母,用自己做誘餌,引開了敵軍。”她似乎在笑,眼神里卻滿是徹骨的恨和痛。“一個女人,要怎樣面對千軍萬馬?你可知道?”
秋明月忽然一抖,臉色有些發白。
冰冷的劍削,踏踏的馬蹄聲,冷笑著的敵軍,和…柔弱的美貌女子。
會發生什麼?難以想像,卻又似乎理所當然。
那些人…那些人…
鳳傾璃顯然也想到了什麼,不由得緊緊握住了她的手,有些擔心的看著她。
燕居忽然狂笑出聲,眼角有淚痕隱隱。那淚水是乾澀的,似沉默了多年突然爆發的火山。幾十年壓抑的仇和恨,幾十年被那些日日念叨著的雪恥折磨越發堅硬卻脆弱不堪的心牆轟然倒塌。她一生堅執一生冷酷一生為祖輩恩怨國讎家恨而算計謀劃,從不肯軟弱不肯低頭不肯流淚。然而在此刻,她終於褪下了所有堅硬的頑石,流下了隱忍了幾十年的淚水。
“對,就是你想的那樣,她是被那些人輪辱而死。”
燕居悠然目光血紅,每一根血絲都仿佛利刃尖刀,死死的撞擊秋明月的心。秋明月腳下一軟,鳳傾璃立即環住她的腰。
“萱萱——”回頭又對燕居厲聲呵斥,“你還想折磨她到什麼時候?”
“哈哈哈…”燕居又大笑,手指抓著鐵籠,笑得森冷而悽慘。“折磨?哈哈哈哈…”
她笑聲漸漸低了下來,頭抵在剛棍上,聲音呢喃若夢。
“真正的折磨是什麼,你們從來都不知道。”她緩緩抬頭,眼神很平靜,卻看得秋明月心裡忽然生出恐慌,下意識想要阻止她,然而她已經開口了。
“你知道一個女人,被殺死全家的人凌辱是怎樣的痛苦嗎?你知道被自己的丈夫親眼看著自己被仇人輪辱的悽慘嗎?”
秋明月臉色慘白如雪,鳳傾璃也震得渾身一僵。
“不,還不止。”燕居又開始笑,一邊笑一邊大聲道:“而且那個時候,她已經懷孕兩個月…”
秋明月身子一軟,跌倒在地。鳳傾璃這次沒有去扶她,早已經被這驚悚而慘烈的真相驚得毛骨悚然,渾身的血液都被凝固,他只覺得從頭冷到腳。他甚至能夠體會到燕居那樣深沉的仇恨和痛。
“她的孩子,就是這麼被流掉的…”
秋明月大口大口的喘息,耳邊似乎迴蕩著女子痛苦掙扎的呼喊,以及那些禽獸猥褻的笑聲。她抱著頭,痛苦大吼:“住嘴,別說了,別說了——”
鳳傾璃如夢初醒,連忙蹲下來抱著她。秋明月卻一把推開他,眼神里竟然有著憤怒和恨意,直直刺穿他的靈魂。鳳傾璃呼吸一滯,臉色慘白而痛楚。
“萱萱…”
秋明月一愣,她在做什麼?為什麼推開他?那是他祖輩犯下的罪孽,與他有什麼關係?而她,並非這個世界的人,憑什麼承擔那些仇恨和痛苦?然而心底突然湧出的怒火讓她忍不住恨,不為什麼家族之恥,不為什麼國讎家恨。只是因為,她也是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最重要的是什麼?尤其是在這個男尊女卑的世界,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屬品。她們賴以生存的一切,都是男人給予的。她們德蒙男人恩寵的資本,就是容貌和清白。女人的貞潔大於天。在大昭,深閨女子即便和外男多說一句話都會被人說成是yín娃蕩婦。一個有夫之婦,當著夫君的面,被那麼多人凌辱,這是何等的恥辱和痛苦?更何況,她還身懷有孕。
秋明月捂著胸口,幾乎難以想像那個女子當時是如何的痛。
難怪,難怪燕居的執念這麼深。與其說是要復國,不如說要報仇。
那個受盡凌辱而死的人,是燕居的祖母。她如何能不恨?
燕居看著蹲在軟到在地上的秋明月,眼神似空茫又似譏嘲。
“現在你知道鳳家的人有多卑鄙無恥了嗎?”
“既然如此——”
秋明月深呼一口氣,“當初你為何還要讓我接近他?鳳氏先祖那般凌虐凌家的女子,你為何還要讓我…”
燕居冷冷的看著她,“小不忍則亂大謀。既要成大事,自然要能屈能伸,當年我接近鳳鳴,就是要讓他痛苦。鳳家的人,一個個都該死。就這麼殺了他們怎麼可以消除他們曾經凌辱我祖先的恨?我就是要讓他愛而不得,終生痛苦。”她說到最後又開始大笑,然後又似想到了什麼,笑聲止,眼神森冷而冰寒的看著秋明月和鳳傾璃。
“我警告過你,不許讓他碰你。你是我凌家和蕭家唯一嫡系血脈,怎能委身於仇人?你不聽的話,不但還對這小子動了情,還執意生下兩個孽種…”
“鳳傾玥也是鳳家人。”秋明月死死的盯著她,“你又給我下醉情,把我送到鳳傾玥身邊去作什麼?解了他的詛咒,控制了他,然後利用他們自相殘殺?呵呵…在你第一次劫持我的時候,你就知道他是容燁了吧。你卻沒有告訴我,說到底,你不過只是想要利用我而已。”
她慢慢的站起來,“你要報仇,你要復國,我都不管。可是…為什麼要把這一切都加注在我身上?我不姓端木,我也不姓秋,我姓沈,我叫沈青萱。”
最後三個字,她幾乎是吼出來的。鳳傾璃眼看她似要發狂,連忙握住她雙肩,想要點她的穴道穩住心神。她卻搖頭制止她,看向燕居。
“鳳翼當初滅了大傾,凌家也跟著滅族,所以你恨,你從小就生活在祖輩加注在你身上的仇恨里。我不怨你,也不恨你了。說到底,你也不過只是一個可憐人而已。”
她深吸一口氣,情緒已經逐漸平靜。
“我說過,我不想做第二個鳳輕舞。現在我告訴你,我也不想做第二個凌燕。你受祖輩囑咐要報仇復國,然而於我來說,除了這一身血緣軀殼,那些所謂的前朝舊事,於我來說不過幾張歷史黃卷而已。只要我願意,大可以做一個局外人。我是擁有這具身體的記憶,可那又如何?記憶只能代表我的傳承家族,卻不能抹殺我的思想和靈魂。”
燕居冷冷看著她。
“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秋明月不為所動,“我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而已。鳳翼最卑鄙最無恥的不是謀竊了蕭家的江山,是他利用了自己的女兒。你對我所做的一切,豈非和他一般無二?你口口聲聲說鳳家人該死,那麼你呢?還有我,我算什麼?你凌家上下幾百口人冤死無辜,我難道就不無辜嗎?我只是異世一縷幽魂,穿越到這個世界,卻無端端背負那些所謂的家國讎恨,憑什麼?憑什麼我要承受這一切?僅僅只是因為我占了這具軀殼?如果是這樣——”
她眼神悠然凌厲而堅決,“我寧願放了這一身熱血,還我自由靈魂。”
雪亮的匕首出削,在燕居不可置信的眼神下狠狠的朝著自己的手臂刺下去,卻在半途中終止。血,一滴滴暈染在她手臂上,零落成妖嬈的桃花,片片妖冶刺目。
秋明月瞪大眼睛,看著鳳傾璃握住刀刃的手。
“你——”
她手指顫抖,鳳傾璃卻似乎根本感受不到絲毫疼痛,漠不關心的將匕首丟掉,再回頭淡漠的看著她。
“是不是只要把大昭的江山還給蕭家,你就可以不用在逼迫她了?”
秋明月悠然抬頭,“子靖——”
燕居眼裡也有著震驚,帶著幾分詭異和懷疑的看著他。
“什麼意思?”
鳳傾璃用沒有受傷的右手攬過秋明月的腰,溫柔的看了她一眼,再對燕居淡淡道:“你懶以逼迫她的條件,不過就是因她這副軀殼而已。這世上人人一出生就是來還債的,欠了別人的終是要還。她的靈魂占了你孫女的肉身,所以她也要還。她不是你的孫女,所以你不心疼她,然而我心疼。”
秋明月眼裡醞釀出淚花。
“子靖…”
鳳傾璃沒有看她,臉上神情一片淡漠。
“因為愛她,所以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因為這些她原本就無辜欠下的債而放血而亡。”他攬住秋明月的手微微收緊,“她是我的妻子,夫妻本為一體,所以她欠你的,欠凌家的,我幫她還。”
秋明月睜大眼睛,眼神里有慌亂和驚恐。
“子靖,你要做什麼?”
鳳傾璃回過頭來安慰的看了她一眼,說了一句別擔心,然後又看向燕居,眼神里甚至有幾分笑意。
“你說得對,鳳家先祖的確欠了蕭家,也欠了你們凌家。然而這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都與她無關。你也不用拿那些陳年舊事來威脅她的善良。說到底,你要的不過就是一個說法而已。那麼,我給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