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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鄙夷的看著太后越來越白的臉色,“肖素鳶,你聰明一世,怎麼就沒看清楚自己兒子呢?鳳鳴他要不是占著比煜兒早出生兩年,憑他也配做太子?那樣一個人,心胸狹隘滿心算計,就跟你一樣,半點容不得人,也配做皇帝?你自詡算無遺漏,怎麼就偏偏瞎了眼沒看到被你丟棄的兒子才是真正蒙塵的珍珠呢?”
太后手指顫巍巍的發抖,唇色早已蒼白如雪,眼神里浮現了茫然和無措。這個在宮廷里算計了大半生的女人,這個無往而不利的女人,這個大昭最最尊貴的女人。在這一刻,被人赤裸裸的掀開了那些華麗溫婉的外表,露出了最最醜陋的一面。她謀求一生,到頭來,卻似乎什麼也沒有得到。
這滿殿的金碧輝煌,卻也只剩下冷冰冰一片。她癱軟的向後倒去,一瞬間耳鬢的髮絲似乎又白了許多。
榮太妃卻仿佛視若未睹,依舊說著。
“鳳鳴奪去了妍兒也就罷了,卻還懷疑她不忠,甚至連自己的親生兒子也懷疑,那般折磨。呵,你們倆不愧是母子,都是狼心狗肺的東西。”
太后還是怔怔的坐著,精明睿智的眼眶裡終於有淚水滑下。她肩膀開始劇烈的抖動,眼淚越聚越多。
“為什麼?”
“為什麼?”榮太妃喃喃重複了一句,然後又突然提高了聲音。
“對啊,我也想問,為什麼?這個問題困了我幾十年了。肖素鳶,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啊?都是你的兒子,為什麼待遇那麼不同?就因為煜兒從小沒有養在你身邊,你怕他跟你不親厚。因為他心懷天下,腹有大才。你怕他登基以後會尊我這個養母為太后,轉而恨你拋棄將你空置冷宮?你怕他成為你兒子的威脅,你怕他登基以後會殺死你千方百計保住太子。不是嗎?肖素鳶,這個世上沒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殘酷和冷血。”
榮太妃說著,眼睛裡也有了淚花,她哽咽著說著。
“你明知道煜兒心懷仁慈,他如何能弒兄殺母?可你…可你不信任他,你只信你自己。因為怕我因恨你而給他灌輸仇恨的意識,所以你怕,所以在後來,你分明有能力認回你的兒子,可你仍舊拒絕去相信他。”
她顫巍巍的蠕動著唇瓣,忍了幾十年的淚水在這一刻決堤而下。
“你知不知道他在知曉自己的身世後有多痛苦?他多渴望叫你一聲‘母親’?可你不給他機會。你總是防備他,因為你的兒子不喜歡他,因為你的兒子害怕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跟他搶奪太子搶奪女人搶奪江山,所以你為了你的兒子徹底的拋棄了他。江山也好,女人也罷。你,從未對煜兒公平過。哪怕,那本來就應該是屬於他的,你仍舊無情的幫著你的兒子全部剝奪。”
太后還是怔怔的坐著,眼睛裡的淚水越來越多,眼神里滿是徹骨的痛和悔。
“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
她聲音嘶啞,幾乎都不敢看榮太妃那憤怒而質問的眼神。那是一把利刃,劃開她這些年盡心建築好掩蓋那些醜陋卑劣的華麗偽裝,將她內心的卑鄙無恥全都赤裸裸的攤開在人前。她一生驕傲,如何允許有人這樣刨開那些隱藏在亘古紅牆裡的斑斑血腥和悔恨?
“別說了——”
她撕心裂肺的大吼,仿佛要用這一刻的悲愴來阻止那些接連而來的心痛羞恥。
可榮太妃又豈容她逃避?
“求?哈!是我聽錯了嗎?不可一世的太后,大昭最尊貴的女人,居然對我說‘求’?肖素鳶,你當年做下那些事的時候,可有想過今天?”
“你給我閉嘴,閉嘴。”
太后終於受不了的大吼起來,眼神里滿滿的暴戾。
“肖素心,你別得寸進尺。是,我當年是愧對於你,所以我力排眾議,讓你能夠和煜兒出宮立府居住。你不願進宮,我也不強迫你。甚至你對我出言不遜我也忍了。看在你幫哀家養了這麼多年兒子的份兒上,哀家不與你計較。可是,不要把哀家的寬容忍讓當做你猖狂的資本。代價,你承擔不起。”
“威脅麼?”
榮太妃不以為意,“自我進宮後,你對我用得最多的,就是威脅。”
她擦乾眼淚,情緒漸漸平復,轉而以一種悲憫的眼神看著太后。
“肖素鳶,你也會心虛嗎?呵,真是看不出來,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知道悔恨和痛苦是什麼滋味呢。怎麼,臨了了你又後悔了?既然當初都放棄了煜兒,又何必假惺惺的在先皇臨終之前求得那一道聖旨呢?你不是巴不得這個你兒子最大的眼中釘早早死了你才開心麼?為了這樣一個庶女生的兒子你幾次三番罔顧你兒子的要求,你不怕你從小當寶貝護著的兒子對你心懷怨恨?”
太后怔怔的睜著眼睛,眼淚早已模糊了雙眼,讓她看不清太妃臉上的表情。
半晌,她悲絕的閉上了眼睛,流下悔恨的淚水。
“錯了,都錯了…”
“是,你們母子錯了,大錯特錯。”
榮太妃毫不客氣的刺激她,“你總是這樣,打一個巴掌再給一顆甜棗。但是你卻從來沒有想過,有時候,疼和甜的滋味,並非等同的。”
太后渾身一震,努力睜大眼睛看著太妃悲絕痛苦的眼,心中仿佛有什麼瞬間破裂,滲出汩汩鮮血來。
“區區一個鄭馨怡值得你親自相送?你不過是早就知道謝氏她們要除去妍兒,而你的兒子也對她起了疑心。你自己更是懷疑璃兒並非鳳鳴的兒子。所以你才在那個時候找了一個很好的藉口離開皇宮,你讓妍兒連你這個最後的庇護也失去,以至於讓她慘死火海。”
榮太妃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融進了刻骨的痛和怒,一寸寸透過眼神傳達給太后,要燒毀她麻木的神經。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無論璃兒是誰的孩子,他都是你的親孫子,你於心何忍?”
太后閉上了眼睛,仍舊僵硬的辯解著。
“皇室血脈,不能混淆。”
“呵~”
榮太妃冷笑,“肖素鳶,此時此刻,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說到底,不過只是因為‘紅顏禍水’罷了。”
太后也不否認,“皇上和煜兒是親兄弟,卻為了一個女人而大打出手。這樣的女人,不能留。”
“所以二十年前你借刀殺人處死了妍兒,如今你又要殺他的妻子?”
太后收回目光,落在昏睡的秋明月身上,眼神沉而凝。
“妍兒單純天真尚且能讓煜兒和皇上神魂顛倒兄弟倪牆,更何況心機深沉的她?素心,你該明白的。”
“我不明白。”
榮太妃憤聲打斷太后,“說到底,不過是你的私心作祟罷了,又何必說得這般冠冕堂皇?肖素鳶,別讓我看不起你。”
太后苦笑,“你何時看得起我過?”
榮太妃冷笑,道:“反正今日有我在,你休想動她分毫。”
太后笑起來,寬大的紋雲袖擺擦去臉上的淚水,不過一瞬間,她又恢復了從容不迫。
“哪怕她身份不明,你也要護她?”
“什麼身份不明?她是秋家…”榮太妃忽而目光一縮,低沉道:“你什麼意思?”
太后笑得雍容華貴,仿佛剛才那個失態瘋狂的女人從未出現過。
“你不覺得她的容貌有幾分熟悉麼?”
榮太妃眯著眼睛,“你到底想要說什麼?”她不動聲色的看了眼秋明月,熟睡中的少女麗質天成,肌膚如玉,纖眉如柳,紅唇如櫻,是不可多得的絕色佳人。特別是那雙眼睛,睜開的時候,仿佛一汪幽深的古潭,要將人的靈魂一併吸附。便是這樣靜靜的睡著,也恍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這樣的女子,生來就是禍害男人的。
太后低眉看著秋明月,眼神變幻莫測。
“當年先皇那般寵你,難道沒有告訴你,大昭皇室中隱藏著一副畫,一副絕世仕女圖?”
榮太妃眼神一跳,“什麼意思?這跟她有什麼關係?”
太后眼神有些意味深長,“我也只是懷疑罷了,若非看璃兒這麼在意她,哀家豈能留她到今日?”
“你想做什麼?”
榮太妃滿身的警戒。
“別著急,我不會殺她的。”太后嘴角微微一勾,眼神有些嘆息。
“她死了,只怕璃兒會瘋。我怎能讓我的孫子瘋呢?怎能讓這大昭皇室後繼無人呢?”她眼神里閃過意味深長的光。
“素心,我不殺她可以,但是她不能生下我鳳氏子孫。”
“你要斷她子息?”榮太妃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繼而想起當年自己承受的錐心之痛,忍不住怒火覆蓋了眼眸。
“肖素鳶,你還想要重蹈覆轍嗎?”
“哀家也不想這麼做。”太后的眼神冷而靜,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和決然。
“如果璃兒娶的是別人或者不那麼寵她也就罷了,可她偏偏就栓住了璃兒的心。素心,你要知道,璃兒將來是要繼承大統的。如此專情,視為帝王之忌。”
“什麼帝王之忌?”榮太妃冷嘲道:“只不過是你自己未曾得到的,你也不想別人得到罷了。前朝皇族不都是遵循一夫一妻麼?照樣維持了五百年光榮歷史。要不是鳳氏祖先野心勃勃,利用…”
“夠了!”
太后突然發怒,“肖素心,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如今是大昭的天下,前朝早就不存在了,哀家不希望這種話再聽見第二次。”
榮太妃無所謂,“我不說不代表那些事不存在。這鳳氏的江山,本來就來得名不正言不順。鳳家人自欺欺人了一百多年還不夠,如今連當初如何竊國的都忘記了嗎?肖素鳶,你也別忘了,你今天的地位,也是踏著無數人的鮮血走上來的。是,我是敗在了你手上,那又如何?只怪我年少無知識人不清,落得如此境地是我活該。因果循環,報應不慡。你別得意得太早,遲早有一天,你們母子倆會遭到報應的。遲早!”
她笑著,一字一句,如詛咒般傳入太后的耳朵里。
太后竭力克制住發怒的衝動,忽然怒極反笑。
“素心,你當真以為哀家不敢處置你?以前不過是看在你幫哀家養育了煜兒的份兒上哀家才不與你計較,既然他都已經知道了你非她的生母了,即便哀家殺了你,煜兒便是再恨,還能手刃哀家這個生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