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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怡從前在寺廟裡靜養祈福的時候,靜安師太說論佛要心境神安,遂讓我日日研棋。馨怡不才,雖然資質愚鈍,這些年自問也小有成就,只是許多地方略有不足之處。一直想要另尋高師教導,只是深無此緣。如今聞得世嫂有如此大才,因此才唐突請教。世嫂卻這般推脫,莫非是認為馨怡駑鈍,不屑教之?”
挑釁,十足的挑釁,還外加陷害。而且還不動聲色的把在場所有閨秀都拉到了她的陣營,自己則因為‘皇上’的高看而成為眾矢之的。
她已經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投來鄙夷不屑外加不滿的目光。對於這些人來說,人家公主有禮請教,那是謙虛,也是給你秋明月面子。你自命清高拂了拒絕了公主,那就是不知禮數也太看得起自己,簡直污衊了皇上賜的一品貴爵夫人的封號。
要是接下這個挑釁吧,這無論是輸還是贏人家都有話說。贏了的話是當中打了公主的臉,要知道今日的宴會有一般也是為了馨怡公主,到時候馨怡公主當著眾多人的面下不來台,也是給太后難堪。如果輸了的話,這七絕之首就是浪得虛名,也不配為榮親王世子妃和一品貴爵夫人。
如今她可是進退兩難了。
秋明月突然有些懷疑了,這個小公主當真是從佛門清靜之地出來的?怎麼就那麼多心眼兒呢?佛家講究眾生平等,心懷眾生,她怎麼就那么小肚雞腸呢?
她正在這兒思考,周圍的人已經開始竊竊私語對她指指點點,眼神鄙夷而不屑。
自然有人為秋明月不平,特別是當初的‘七絕’。鄭馨怡今日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讓秋明月為難,還是打著七絕的名號,這不是也讓她們難堪麼?正所謂有得必有失,這位馨怡公主確實有心計有手段,但是終究是急功近利了些。得了一幫烏合之眾的人心,卻也惹怒了真正赤子之心的七絕。
宇文溪首先站了出來,正準備說什麼。鳳傾璃卻不冷不淡的瞥了鄭馨怡一眼,“你算個什麼東西?”
嘎!
鄭馨怡愣住了,滿殿的人都愣住了,秋明月微微一怔,然後嘴角抽了抽。宇文溪樂了,突然就不憤怒了,而是悠閒的坐下來,準備看好戲。
“璃兒。”
榮親王妃低斥一聲,“不得…”
“嗯,能護自己的女人,有骨氣。”
榮太妃不咸不淡的開口了,打斷了榮親王妃的話。太后一震,滿殿的人鴉雀無聲。
秋明月詫異的抬頭,有些怪異的看著榮太妃。她沒看到,鳳傾璃眼裡卻划過了幾分笑意。
“榮親王府的男兒,理當如此。”
榮太妃又如是道,神態一直淡靜自若,沒有絲毫波瀾起伏。
太后看著她,突然失了聲。秋明月眨了眨眼,第一次覺得榮太妃實在是太可愛了。
“是,謝祖母誇耀。”
鳳傾璃非常恭敬向榮太妃抱了抱拳。
榮太妃無視尷尬羞憤得紅了臉的鄭馨怡,又瞥了眼秋明月。
“不過作為榮親王府的世子妃,大昭開國以來第二位一品貴爵夫人,若是連人家的挑釁都不敢應下,也是我榮親王府之恥。榮親王府沒有這樣的世子妃。”
滿殿文武又是目瞪口呆。
這是什麼情況?榮太妃前一句還在幫著自個兒的孫媳婦,後一句就這麼明目張胆的不給自己孫媳婦面子。她到底是喜歡秋明月還是討厭秋明月?
眾人有些搞不明白了。
秋明月卻突然笑了,對著榮太妃非常恭敬認真道:“祖母教訓的是,身為榮親王府的媳婦,皇上敕封的一品貴爵夫人,如果連晚輩的討教都不敢應下,明月自己也會覺得沒臉。”
鄭馨怡高貴端莊的面容維持有破裂的痕跡。
晚輩!
她雪白的貝齒狠狠的咬著水潤的紅唇,突然覺得今天的挑釁太過衝動了些。
宇文溪差點爆笑出聲,幸虧宇文硯拉住她,並且連忙在她口中塞了口點心,才堵住了她的嘴巴。宇文溪瞪著一雙眼睛,他不理會。
“你不想看戲麼?”
她立即安分了,吐出嘴裡的點心,饒有興趣的看著。
這個鄭馨怡,她一直就不喜歡,從小時候就不喜歡。虛偽,做作,還自命清高,最討厭這種人了。
秋明玉轉過頭來看著鄭馨怡,笑得非常溫和。
“公主既然有此雅興,那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不過——”
她話音一轉,道:“公主叫我一聲嫂子,我就不能以大欺小,以己之長克其之短。”
鄭馨怡氣得胸腹上下起伏,美眸里流露出森冷的恨意。聲音也微微冷了幾分,“哦?看來世嫂很有把握。馨怡雖然不太精通棋道,但是自認這麼多年還是小有所成…”
“公主別忙,先聽我把話說完。”
知道這個女人不出三句話又要拉幫手,秋明月才不給她這個機會。
“我的意思是,公主這些年在佛寺靜養,日日念經祈福,想必比起這些只供風雅的琴棋書畫,應該深諳佛道吧。”
鄭馨怡一怔,有些不明白她想做什麼,還是斟酌的點頭道:“佛法高深,馨怡不敢說深諳此道,只是略微了解幾分而已。”她話音一轉,眼眸復又笑意盈盈。
“難道世嫂也對此有所涉及?”
秋明月彈了彈身上根本沒有的灰,笑意清淺而淡漠。
“哦,我嘛,自然不及公主日日在佛堂念經來得了悟深,只不過曾在閨閣之時因祖母喜歡念佛,我跟著學了幾天,粗通皮毛而已。祖母總說我半吊子上不得台面,我和公主一樣,也正好琢磨著哪天能拜得高僧,指點一二也好。今日幸得公主看得起,就是不知道能否不吝賜教?”
情勢剎那扭轉。明明是鄭馨怡借著賜教棋道之名挑釁秋明月。可是被秋明月舌燦蓮花巧舌如簧一番說辭,就變成了向公主討教佛法了。
滿殿的文武大臣都有些回不過神來。這是個什麼樣的情況?
宇文溪眨了眨眼睛,想著,明月姐姐還研究佛法嗎?
唯有鳳傾璃嘴角揚起溫柔的笑意。他的小妻子生氣了,要捉弄人了。
鄭馨怡有些錯愕,沒想到秋明月居然這樣輕巧的就把主動權掌握在了自己手上。方才自己借著討教之名,輸贏都對秋明月不利。可如今她反過來請自己指點,自己是從小呆在佛堂,耳濡目染,於佛學就算談不上多麼精通,至少也比她這個養在深閨的女子強吧?她姿態謙虛又不自卑,反而坦坦蕩蕩,就算是輸了,也沒人會說她什麼。反倒是自己,顯得有些仗勢欺人了。
這個秋明月,當真是不好糊弄過去的。可自己怎能如她意?
“不成想世嫂也宏研佛法,倒是我小家子氣了。”她微笑如故,道:“只是這佛法博大精深,一時之間也辯不明白。倒是這棋道…”
“下棋要靜心寧神,心無雜質。如今這滿殿輝煌,絲竹之聲不絕入耳,只怕也不能靜心而為,反倒是辜負了公主一番美意。”
秋明月率先打斷她。
“可佛法無邊,也是心平氣和,不可受外加打擾的…”
鄭馨怡立即反駁。
“所以啊。”秋明月笑眯眯道:“棋道與佛法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來講,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的,少了某些條件,難免美中不足。如何能於其中汲取精華呢?無論是公主想討教棋道,還是我想討教佛道,今日似乎都不是最佳場合。”
鄭馨怡抿了抿唇,“我只是想向世嫂請教幾個問題而已,或許…”
“哦,那更簡單。”
秋明月根本不給她說完的機會,“其實呢,我一個俗人,對佛道也談不上多感興趣,只不過偶爾遇上幾個問題,覺得很有意思。今日見了公主,我甚為歡喜,以為彼此有共同語言,所以才厚著臉皮請公主賜教。”她微微一笑,眼神涼薄而諷刺。
“只是大約我誠心不足,惹了公主不快,是以公主頻頻拒絕。哎,實是我沒有這個運氣。”
什麼叫做顛倒黑白?什麼叫做反客為主。在座的那些浸yín官場多年的老狐狸,這一刻終於明白這兩個詞的意思了。尤其是那些喜歡咬文嚼字的文臣。看著這一場鬧劇,原本是馨怡公主占了上風,此刻卻被榮親王世子妃逼得步步後退,還給冠上了一個自視甚高輕薄他人的名聲。
這個榮親王世子妃,當真是生的一張利嘴啊。
宇文溪生怕自己笑出來,因此掩飾性的輕咳兩聲,對宇文硯道:“哥,看著鄭馨怡吃癟,我特高興。”
宇文硯側頭瞥了眼有些幸災樂禍的妹妹,莞爾一笑。
“雖然這不太厚道,但是…我也覺得特解氣。”
兄妹倆相視一眼,各自一笑。
鄭馨怡臉色卻是陣青陣白的,手指死死的拽著絲絹,幾乎是從牙fèng里蹦出一句話來。
“世嫂厚愛,馨怡怎好拒絕…”
“那麼公主是答應賜教了?”秋明月截過她的話,雙眼亮閃閃的,比星子都燦爛,真真閃花了周圍一干人等的眼睛。想著美人就是美人,便是不笑也傾國傾城。
她揚手一指,指著紫金閬雲燭台上的燭火,“你看那燭火搖曳,是風在動還是雲在動?”
鄭馨怡回頭看了一眼,“幕夜深重,只有星子哪來的雲?自然是風在動。”
秋明月卻搖搖頭,“錯。”
錯?不止鄭馨怡不解,再坐的其他人也不解。
鄭馨怡眼底浮現冷笑,“那麼世嫂以為呢?難不成是雲在動?”她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掩飾不了語氣的嘲諷之意。
秋明月不慌不忙,淡然道:“風未動雲未動,而是心在動。”
“心在動?”
鄭馨怡幾乎是嗤之以鼻,“世嫂說話也未免太過荒唐了些…”
“不是我說話荒唐,而是公主心不靜。”
秋明月正了正臉色,道:“心動而意動,意動則萬物皆動。佛家講究萬物眾生,皆為一。對即是錯,因即是果,方即是圓,結束等於輪迴。萬事萬物皆在胸中,是以心動,則萬物皆動。公主可明白?”
原來如此!
周圍許多人都露出恍然大悟並且贊同的目光。
“世子妃大才,正是此理。”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者拂須點頭,“佛家講普度眾生,終生皆平等,既在心中,也不在心中。所以心不動,則萬物不動。心動,萬物也動。老夫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