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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明月福了福身,“大人誇獎,晚輩賣弄,還望大人莫要見怪。”
那老者哈哈一笑,“年輕人謙虛是好事,不驕不躁又深諳大理,才是佛家所說的大智慧啊。”
他一開口,旁邊的人紛紛點頭。
“袁老說得極是,我等今日都受教了,多虧了世子妃一番慧言,讓我等耳目一新醍醐灌頂啊。”
秋明月心中詫異,這袁老是誰?看起來很有威信的樣子。
鳳傾璃用傳音告訴她,“袁老與你祖父一樣,都是龍淵閣大學士,尊崇儒家學派,近年來對佛家比較感興趣。他是兩朝元老,門生無數,在朝中也頗有威信。嗯,也是一個老狐狸。”
秋明月瞭然點頭。
那邊,平安侯再次笑了笑,對鳳傾玥嘆了口氣。
“這丫頭實在是太得我心了,聰明又不自負,沉穩又犀利。才這么小的年紀,能做到這個地步,很是難得啊。”
鳳傾玥這次卻沒有笑,目光盯著桌子上的酒杯,看著杯中清冽的酒水,恍惚晃蕩出一片綠色如春的景色。春色里,有少女聘婷而立,於林間山木紛繁中看向他的那一眼。明亮而驚艷,仿佛歲月盡頭紅塵萬丈。說不清的感動,數不盡的莫名哀愁。點燃了那些不見天日的寂寞年華,生出璀璨的煙火之光。
一縷清風吹來,面紗落地,她慌張拾起,與他擦肩而過,似雁過無痕,又似飛鳥略過湖面,剎那的心動。
他閉了閉眼,一向清明的眉宇間忽然染上了憂悒和悲傷。
那樣的十年裡,他已經捨棄了太多太多,也已經不配擁有那些鏡中花水中月的感情。生命如此沉重,已經盛不下更加沉重的愛和恨。
無數次,他告訴自己,就那樣擦肩而過也好。本來就是兩條平行線,何必相交?然而此刻,心中突然湧上的陣陣痛意又是為何?不,或者,那些痛,原本就摻雜在他雪膚體肉之中,無處不在。以至於稍微一觸動,便痛得無以復加。
平安侯久等不到他回話,不由得有些詫異的抬頭看過去,一瞬間看見他眉宇間的蒼涼,微微一怔。接著又是一聲嘆息。
“痴兒啊,早就告訴你了…”
鳳傾玥卻睜開了眼睛,眼神再次恢復了清明又深不可測。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絕望悲痛只是幻覺。
秋明月自然是不知道短短片刻的時間,鳳傾玥的心裡變化。她盯著面前的鄭馨怡,嘴角笑意溫和,心中幾分嘲諷。本來她今日不想跟鄭馨怡計較的,可是這個女人自己不知好歹,也不能怪她不客氣了。
鄭馨怡本來想要反駁兩句,袁老這樣一說,她已然失了先機,再辯只會讓人嘲笑。她站在原地,臉色有些難堪。
鳳傾璃卻已經有些不耐煩了,“聽見了嗎,公主?你心不靜,今日卻是不適合與我娘子討論什麼棋道,便是輸了也是勝之不武,傳出去只怕別人會以為我娘子以大欺小。公主若真有誠意,本世子倒是可以幫你找一個名師。”
鄭馨怡臉色緊繃,眼底的恨意幾乎壓不住。鳳傾璃仿佛沒看見似的,伸手一指。
“姑父前幾天拖溪溪給我娘子送來一盤棋,很是複雜,娘子看罷感觸良多,並言自己無法與之相較。公主若真是想拜師,姑父是最為合適的人選。”
平安侯正在和鳳傾玥說話,沒想到鳳傾璃會把話題扯到自己身上,未說完的話就這樣卡在了喉嚨口。額頭上似乎掉下了幾根黑線,有些不滿的瞪了鳳傾璃一眼。這小子,寵妻也寵得太過了吧。
鄭馨怡則是下意識的忘了過去,剛好看見平安侯黑著一張臉,面色不虞,以為他是針對自己,不由得心中更加委屈,眼圈兒也紅了紅。
鳳傾玥此刻笑道:“姑父,你嚇著公主了。”
平安侯瞥他一眼,忽然似笑非笑道:“行啊你,還沒過門呢就開始憐香惜玉了?”
鄭馨怡霎時紅了臉。眼神又是嬌怯又是喜悅更有著期待,含情脈脈的看著鳳傾玥。周圍的人都是一愣,雖然早就聽說太后有意撮合馨怡公主和鎮南王世子,但是卻也沒想到平安侯在這樣的場合,當著眾人的面說了出來。不過卻沒有人覺得突兀,反倒是理所當然。
秋明月已經坐了下來,聞言眼神動了動,瞥了眼鳳傾玥。
鳳傾玥面色不變,淡淡道:“姑父,公主是女兒家,麵皮薄。你莫要如此說,以免污了公主清譽。”
周圍的人聽著他這番話,雖然見他面色依舊清淡,但是鳳傾玥其人,甚少為旁人說情或者護著誰。方才平安侯那話,他雖然沒有承認,但是也沒有反對,也就等於默認了。再加之之前馨怡公主回京,他親自帶人迎公主進宮,十餘年前那些糾葛,以及這幾天來宮裡的那些流言…
看來,這鎮南王世子當真是傾心馨怡公主的。這樣一想,便有不少人看向了上座的太后。太后也面含笑意,顯然很滿意鳳傾玥對鄭馨怡的維護。
旁邊,孝仁帝笑了笑。
“母后,平安侯這話倒是讓朕想起一件事。”
太后笑著問,“什麼?”
孝仁帝一雙深邃的老眼在鳳傾玥和鄭馨怡身上流轉著,然後看向八風不動的鎮南王。
“五皇弟,朕記得玥兒今年也有十八歲了吧?”
鎮南王是武將,長相卻絲毫沒有武將的粗狂和雄壯,容貌倒是極為俊逸而出塵。秋明月之前就已經注意到了,鳳傾玥的容貌就有五分傳承於鎮南王。特別是飛揚入鬢的眉,以及不薄不厚的優美唇形,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他的眼神雖然看著溫和,卻也有屬於帶領千萬軍馬的威嚴和於戰場廝殺的凌厲森冷。鳳傾玥的眼神是那種溫和又深不可測的,讓人一眼望進去,就像看不見的海藻深淵,又或者是巨大的磁石,吸引得讓人不由自主的沉淪。
這兩父子,坐在一起很容易就可以看出他們是父子。但是仔細一看,卻又覺得不像。也正是因為這迥異的氣質。
聽見孝仁帝的問話,鎮南王面色淡然,道:“皇上記得沒錯,正是。”
“嗯。”
孝仁帝點了點頭,“十八歲了,玥兒也該成親了。”
鎮南王妃突然握緊了手中的帕子,有些擔心的看著鳳傾玥,又看了眼站在殿中央的鄭馨怡,面色複雜。她最後又看了眼秋明月,神色更是複雜難辨。倒是秋明月,有些莫名其妙。
鳳傾璃忽然握了握她的手,她側過頭,他卻沒看她,而是低著頭握著空空的酒杯,似乎有些神不思蜀。
秋明月皺眉,覺得今天所有人都有些奇怪。方才鄭馨怡莫名其妙的來挑釁她,被她三言兩語給擊敗了正無法挽回場面,平安侯又突然話音一轉,轉到了近段時間傳言鄭馨怡和鳳傾玥的婚事上。這樣的轉變有些突兀,但是好像又理所當然。但是她就是覺得有些奇怪。
那種感覺又來了。鳳傾玥明明看著不像是對鄭馨怡有意的樣子,可每每都會在她下不來台的時候為她解圍。態度極為曖昧,令人摸不准他到底在想什麼。難不成鳳傾玥當真要假戲真做,將這十年的戲以戲劇的方式畫上等號?
鎮南王依舊沒什麼表情,“拙荊也是如此說,只是玥兒他…”
他嘆了口氣,似乎有些無奈。
孝仁帝瞭然的笑笑,又看向太后。
“母后,前幾日你還同兒臣說馨怡今年快十五歲了,也該嫁人了。朕記得,小時候,她和玥兒倒是走得挺近的。”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笑道:“後來馨怡出宮靜養,玥兒便自此不再踏入皇宮,連寰兒的陪讀都不做了呢。”
鳳傾寰此時也笑道:“可不是嗎?當時兒臣還笑,莫非走了一個馨怡,宮中沒了柏雲所念之人,便不再踏足了?自馨怡回來後,柏雲倒是往宮中跑得勤快。兒臣以前還奇怪呢,剛才聽父皇和姑父這麼一說,倒是明白了。”
鄭馨怡面色已經紅得堪比煮熟的蝦子了,“皇上,馨怡…”
她咬了咬唇,聲音低若蚊蚋,眼神卻是頻頻瞥向鳳傾玥,眼中情誼無限,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來這位公主對鎮南王世子早已心慕已久。
鳳傾玥沒有說話,面上似乎有幾分笑意。然而仔細一看,卻又恍然覺得那是錯覺。
太后這時候也開口了,“算起來,玥兒和馨怡也是青梅竹馬,自小一起長大的,感情自是好的。”她嘆了口氣,眼神有幾分回憶的色彩。
“當年德親王戰死沙場,德親王妃殉情,就留下還在襁褓中的馨怡。她自小在哀家身邊長大,又身子骨柔弱,出宮去五台山養了那麼多年,總算是好了。如果能有個好歸宿,哀家也算了了一樁心愿。”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很明顯太后是有意要賜婚了。大臣們都流露出了悟的笑意,看向鳳傾玥的眼神分明有暗示。
鄭馨怡眼底的喜悅幾乎克制不住,現在只要鳳傾玥往大殿上那麼一站,說求娶馨怡公主,孝仁帝立馬就會下旨賜婚。然而他卻恍若沒有聽到上方的對話一般,遲遲未有行動。眼神沉寂的盯著手中的酒杯,看那清冽的酒水暈出圈圈漣漪,似一個個纏繞的夢,將那些斬不斷也無法留住的回憶通通圈住。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久到周圍人的笑意一點點散去,變得有些僵硬。太后和皇上的表情也微微變了,鄭馨怡眼底的笑意慢慢的變成了慌亂和驚恐。她張了張嘴,想喚他,可又覺得喉嚨似乎堵著一塊大石,令她說不出話來。
鎮南王看了眼自己的兒子,“玥兒。”
鎮南王妃也有些著急,“玥兒,你…”
平安侯嘆了口氣,傳音道:“玥兒,事到如今,容不得你臨時任性了。這十多年…不是你要的結果麼?到得此刻,你還猶豫什麼呢?有得必有失。這個道理,你明白的。”
鳳傾玥依舊抿著唇不說話。有得必有失,十餘年前他就明白,苦心孤詣布了一局棋,不就是等待今天麼?只是那代價,似乎太大了些。從前以為得失不重要,或者他生命中原本就沒有什麼不可失去的。可是如今為何覺得鄭馨怡站在這裡,那般的刺眼呢?
忽然察覺到一道複雜的目光看過來,他抬頭看去,卻見鳳傾璃正看著他,眼神從未有過的複雜和歉疚。他動了動唇,似乎在說。
“不要…”
第三十四章 傾我所能,助爾之願
鳳傾玥盯著他,想起許多年前的一段對話。那是三月初,春回大地,萬物復甦。那個時候,他還是大皇子的陪讀,日日進宮。那一日,他聽到了父王和母妃的對話,一個人落寞的離開,卻在皇宮西南角,看見了一個小男兒坐在石階上。夕陽的餘暉灑在琉璃宮牆上,閃爍著粼粼波光。斑駁的樹枝投影在地面上,與他落寞的影子相融,模糊得有些分辨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