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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發生的事她記不太清楚了,只隱隱約約記得,好似有人靠近。不是救她,是殺她。容音救了她,自己卻死了。臨死前,她抓著她的手,滿臉蒼白嘴角血跡殷殷,像極了曼陀羅花。
“當日在鎮南王府,你答應過要送我曲譜。可還記得?”
她躺在地上,努力喘息。
她被趕過來的鳳傾玥抱在懷裡,努力睜開眼睛點點頭。
“記得。”
容音在笑,“我快死了…你記得…記得以後每年給我…燒一曲吧。咳咳…我聽說閻羅殿很冷很寂寞…這些年,我冷得太久了…你送我…唯一的曲音吧…好不好?”
“好。”
不知道為什麼要答應,只是那一刻,她看著容音,心裡忽然覺得抽痛。她一直都不討厭洛竹音,這個女子剛強而堅貞,有別於這個時代女子的迂腐嬌柔。她欣賞這樣的女子。其實若非時勢早就,她們身不由己,她相信她會和容音成為知己好友。
容音死了,鳳傾玥讓人將她的屍體收走,又渡了些真氣給她。桽仐藎她在他懷裡抬頭,問:“這個時候的你,是鳳傾玥還是容燁?”
他一頓,低頭看著她,擋住了光線。然而他靠得那麼近,那麼近,近到她即便是精神不濟神色恍惚,也能看清他臉上每一個表情。
她看到,他那雙艷艷其華的眸子在此刻沒有獨屬於鳳傾玥的溫和疏離,也沒有獨屬於容燁的邪魅和漫不經心。那是一種似海的深邃,又似夕陽瀉灑水面的瀲灩波光。她看不到這一刻天地是何種顏色,卻能看清他眼底剎那間似乎含盡了這世間繁華和萬世蒼穹,卻又似一片空無,什麼都沒有落下。然而在那空茫虛無的背後,又是汪洋如海從前一直刻意壓抑隱藏的——似海情深。
從前屬於容燁對沈青萱的深情,卻被鳳傾玥一直克制隱藏的愛戀。在此刻,在這宮闈廝殺宮牆倒塌中,浮現在他的眼裡。
所以,她分不清這一刻在抱著她的人到底是誰。
是鳳傾玥,還是容燁?或者都是,也或者都不是。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聽到他低低道:“無論是鳳傾玥也好,容燁也罷,都只想做你口中的‘子恆’而已。”他看著她,這一刻沒有任何逃避,似乎是借這一刻的深情繾綣,來撫慰未來永久的訣別和絕望。
“這世間沒有什麼是永恆的,從我知道自己身負家族詛咒開始,就明白這個道理。然而在容燁遇上沈青萱的時候,他奢望那一刻能夠永恆。儘管,那只是自欺欺人。”
他抱著她,微微低頭,下巴擱在她的頭上,輕輕聞著她身上的幽香,似沉醉,又似懷念。
這一生,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靠她這麼近。
此後虛無生命,只剩下冰冷的寂寞和永久的黑暗。
所以,就讓他任性一次吧。
他這一生清醒,就只任性這一次,唯一的一次。
他收緊雙臂,似乎要將這個第一次在他貧瘠的生命中留下深刻印痕卻又註定失之交臂女子揉進骨血里。他要用那淡淡的溫暖來燃燒他冰冷的心。在未來三百多個日日夜夜裡,至少他想起她還能感受到那樣溫柔的餘溫。
至此,也不枉此生了。
“青兒——”
低低的,壓抑的,又帶著幾分不屬於溫柔似仙底定從容的鳳傾玥的顫抖和激動。甚至,她可以感受到他連呼吸似乎都變得輕了好多,像一個彌留之際的人對這繁華世界最後的呼喚和留戀。
那樣深刻的,細緻的,卻帶著一生里從未有過的珍視和呵護,幾乎讓秋明月也微微窒息。
她抬頭,“容燁——”
他突然低頭,冰涼的唇,覆蓋上她溫熱柔軟的唇。
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秋明月睜大了眼睛,感受到他的睫毛輕輕掃過她的肌膚,她才確定這一刻不是在做夢。
他,在吻她?
高華無雙如蓮般出塵不染的鳳傾玥,居然在吻她?
就在不久前,他還對燕居笑意盈盈說:“兄弟妻,不可戲。”然而這一刻,在面對身後廝殺鮮血飛濺中,他竟然在吻她。
“子恆。”
他閉著眼睛,神情幾分沉醉。
似感受到她的震驚,他在她唇邊喃喃自語。聲音蠱惑而沙啞,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她唇邊綻放如花。冰涼的,又灼熱似火,如沾了烈酒的火星,很快燎原整個世界。
“叫我子恆。我一生難得如此縱情肆意,大抵是最後一次。那麼這一刻,我希望能夠成為永恆。”
只有容子恆,才能這般肆無忌憚的放縱自己的情感,才能這樣毫無顧及的吻他心愛的女子。
儘管知道此刻這一舉動不合時宜,儘管知道她的丈夫就在不遠處,儘管知道這一刻千人在場…然而他已然顧及不了那麼多,因為此刻的溫柔相擁,他已然等了千年萬年。等到紅塵盡頭,他仍舊遙遙相望她的背影。
他希望到那個時候,他還能微笑以對。
這一刻,就讓他徹底沉醉吧。
秋明月心神震動,想要推開他。
然而他卻更緊的抱住她,另外一隻手捧著她的臉,溫柔的與她唇齒相纏。
他的吻很生澀,沒有絲毫的譏誚或者挑逗可言。小心翼翼,似乎在對待一件舉世無雙的瑰寶,溫柔而憐惜。卻幾乎吸走了她最後一點力氣。
她癱軟在他懷裡,眼角滑落一地淚水,被他輕輕吮吻。
她閉上眼睛,他的吻從眉梢划過眼角,從鼻尖划過紅唇,再深深停留。
此生,最後一次的眷念。
十九年生命,他不曾沾惹任何女色。這般親昵的觸碰,更是從來都不曾過的奢求。然而他又那般貪戀,因為她是那般美好而純淨。
就像那一年,飄入他鼻尖,然後展開他心底的薔薇花。絕美,而艷麗。
一切都憑本心而為。
他緊緊抱著她,蜻蜓點水般的淺吻變成深深的唇齒交纏。他在這樣深刻的碰觸中眼角微澀,竟然有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鬆開了她。
她睜開眼睛,卻看到一方銀白色的面具。
不知道何時,他已經戴上了面具。
正如他所說,這一刻,他是容子恆。亦是,容燁。
他伸手蒙住她的眼睛,聲音卻仍舊屬於鳳傾玥的溫柔。
“別看,我不想讓你看見他殺人。”
這個‘他’,是鳳傾玥。
她想笑,方才她已經看過了啊。然而笑意方起,她又想哭。
這個男人,他——
“為什麼騙我?”
她拉住要起身的他,問:“當初只要容燁告訴我,他就是鳳傾玥,是那個曾經讓十三歲的秋明月一見傾心的鳳傾玥。她一定會拋卻所有,投入他的懷抱。”
“為什麼欺騙她?”
他撇過了頭,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鳳傾玥還是容燁。穿著白衣,卻戴著屬於容燁的面具。他的一生,本就是矛盾而黑暗的。
索性,他心裡唯一的純淨沒有被污染。
無論是容燁也好,鳳傾玥也罷,心裡唯一留下的,也不過是那女子唇邊的笑顏和翩然的背影而已。
“有些話我只說一次。”他突然輕輕笑了起來,眼神里橫波流蕩,似桃花千紫,又似艷光彩霞,世間縱然萬千芳華,不低他此刻凝眸一笑。
“而這些話,只有容燁才能對沈青萱說出口。”
他手指靜靜撫摸她的容顏,只有戴上面具。他才能這般肆無忌憚的看著她,才能這樣緊緊的抱著她。
“青兒,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寧願你還是那個在揚州城外翠微山上救了我的那個少女沈青萱,我心裡的青兒。”他眼神溫柔而語氣哀傷。
“我以為我可以瀟灑放手,然而在你穿著大紅嫁衣嫁給阿璃的時候,我第一次那麼嫉妒,嫉妒他可以擁有你——”
秋明月仰頭看他,卻發現無論如何都看不清他的模樣。無論是容燁,還是鳳傾玥。在她的眼裡,永遠都是神秘而不可捉摸的。
容燁對她的感情她知道,但是通通隔著那一張面具,消融在無聲的鴻溝里。
而鳳傾玥,最初於她來說是她生命里的一道陽光。她想要靠近,但是又畏懼於他的疏離和笑意背後的冷漠。那樣的男子,讓她迷戀卻也望而卻步。最終擦肩而過,漠然相忘。
“你可怪我?”她低低說道:“移情別戀?”
他僵了僵,側著頭,從她的角度,只看得到他玉雪般精緻的下巴。堅毅,如雪雕般晶瑩而脆弱。如同他這個人,看起來永遠是強大而神秘的。然而無人看得見,他隱藏在堅固外衣下如薄冰一樣一觸即碎的脆弱和落寞。
心口莫名一痛,無關風月情愛。
這一刻,她心疼這個少年,心疼那些看不見的黑暗裡,因一個承諾而掙扎的喋血少年。心疼那些流年的歲月,和那些擦肩而過後的相忘。
“有一句話你說對了。”他聲音很靜,聽不出半分柔情旖旎,然而卻又字字情深句句疼痛。
“容燁可以肆無忌憚的愛沈青萱,可以為她生為她死。然而鳳傾玥不能,他不能有情,不能有愛,更不能愛上一個不能去愛的人。所以,他只能放手。既然註定不能相擁,又何必給她多添煩惱?”
他笑,屬於容燁妖冶而魅惑的笑。
“他一生只想做好一件事,卻遇見了一個意外,讓他幾乎喪失所有理智和冷靜的意外。所以,他必須時刻提醒自己,不要沉淪,不可以沉淪。容燁可以為一個女子如痴如狂,那麼就讓鳳傾玥來掐滅最後的鏡花水月吧。”
“他無數告訴自己,你不是她,不是他心裡的青兒,不是那個在他瀕臨絕境之時照亮他生命的女子。那個,讓他一眼就無法忘卻的女子。”
秋明月抬起手,似乎想要揭開他的面具。
“為什麼…為什麼每次你都要以容燁的身份對我說這些話?當初,十三歲的秋明月之所以對十七歲的鳳傾玥只停留在動心而不敢愛上,就是因為他太過高潔和不可捉摸。為什麼,對我表現出熱情的,永遠都只有容燁?不—”她又自嘲的笑笑,“是我自己…我沒有認出你來,是我不敢去面對——”
他忽然緊緊抱住她,將她的臉貼在他的胸口上,呢喃聲字字情深意切。
“不,你不明白。容燁永遠只能生活在黑暗裡,你對鳳傾玥動心,是因為他的陽光和純粹。一旦讓你知道,那樣的人有著殘忍冷酷的一面,你會大失所望。與其面對你的厭惡跟排斥,不如就停留在當初片刻的驚艷和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