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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他,還有鳳傾玥,我們都是一樣的。自以為天縱蓋華人定勝天。實際上不過是被命運戲弄玩笑的可憐蟲。”她又嗤笑一聲,“一個詛咒都能將我們三人困了這麼久,再加上那些所謂的國讎家恨,還有誰能敵得過這命運的森冷和這深宮紅牆的寂寞?”

    “你說了這麼多…”端木弘緩緩開口,目光有些複雜。

    “是想幫他還債?”

    秋明月沒有看他,目光仍舊看向遠處。

    “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後,我想到了我母親,親生母親。”她沉默良久,卻是說了這麼一番話。“當初他告訴我,他眼睜睜看著他母親被大火燒死,而他自己也被親生父親嚴刑拷打不惜下毒殘害以至於雙腿殘廢身中劇毒受人歧視白眼多年。”

    端木弘心中震駭,顯然是不知道這些事的。

    “當時我只覺得恨,恨鳳鳴的冷血和無情,也心疼他的遭遇。那個時候我就對自己說,世態炎涼,人心不古,所有人都欺負他,那麼從今以後,我要讓所有曾看不起他想要害他的人通通死無葬身之地。”  

    端木弘倒抽一口冷氣,看著那少女眉眼冷漠眼神如冰,不覺得害怕,只覺得淡淡的疼痛從心口蔓延。

    他們都是出身皇室天命尊貴的皇子皇女,天生該受眾生臣服三跪九拜的帝王。然而命運又是何其的不公,讓他們一個個明明出身尊貴卻幼年經歷慘痛。過早的明白了這人世的蒼涼和疼痛,過早的…學會了恨。

    “後來有一段時間,嗯,大約就是那個時候他知道我的身世了吧。那個時候,他看我的眼神變了,雖然還是跟從前一樣溫柔,一樣寵溺。但是卻有著另外一種情緒…一種惺惺相惜的…疼惜和包容。他明知道我要查前朝的事,卻依舊縱容。明知道我接近他目的不純,卻還是對我那樣好…”

    她又閉上了眼睛,一字一句很輕也很清晰。

    “在知道我自己的身世的時候,很突然,又是那麼理所當然。最初的痛苦過後,我就開始想。如果當初我沒有被送出宮去,那麼等待我的會是什麼?毫無疑問,是死亡。再如果,我母親那個時候沒有死,我也沒有被送出宮去。而是在宮廷傾軋里活了幾年,然後再面對那些殘酷的風暴,親眼看著那些人逼死我的親生母親而我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的時候,我又會變成什麼樣?又有誰來幫我報這蝕骨仇恨?”  

    她緩緩抬頭,眼神迷茫中有一絲急不可察的脆弱。

    “三哥,我聽說你的母妃曾是宮女出身,就連生下你也沒有得到先帝重視。直到你母親去世,先帝才知曉有你這個兒子。那個時候,你已經五歲了。那麼,在那五歲里,你是怎麼過來的?那些人是怎麼對你的?呵呵…”

    不用端木弘回答,她輕笑了起來。

    “還能如何?我雖然沒有親眼見到過,但是從他那一張輪椅上就能想像那是怎樣的殘酷和森冷。皇宮之中,是不需要感情的。不,也有例外。先帝,對我母親的愛就是一個例外。然而在這泱泱皇權之中,這樣萬中無一的真情,卻是最不該存在的。所以他對我母親的深情造就了宮裡那麼多紅顏怨婦,也間接造成了我母親的死亡和我的流落民間,歷經這人世間種種酸甜苦辣。”

    她長長吐出一口氣,似乎有些乏力,卻還在慢慢的說著。

    “為了成全他對我娘的情有獨鍾,又造成了這宮中多少紅顏白頭?多少跟我一樣的皇子皇女得不到一個作為父親的慈愛和子女的天真純善?比起面對宮裡的殘冷血腥,似乎我在民間雖然那些年只有母親沒有父親但至少一家人在揚州快快樂樂平平淡淡的,也沒什麼不好。”  

    “可是——”

    她目光突然變得森冷而恐怖,“他們卻不放過,非要將我拉進這骯髒的皇宮骯髒的皇權爭鬥中。我厭惡這所有的一切,卻又不得不牢牢的抓住。因為我不甘心,我想要報仇。那些對我和對他那麼殘忍的人,他們還活得好好的。他們冷眼看著我們痛苦掙扎,卻在背地裡笑得猖狂。憑什麼?憑什麼我們的淚要成就別人的笑?”

    她悠然轉頭看著似乎因她方才那番話拉進回憶而有些悵然若失或感傷的端木弘,“三哥,你告訴我,難道你就不恨麼?這炙手可熱的皇權,你為什麼不想接納?因為你也跟我一樣討厭,討厭這看似華麗卻骯髒的皇宮。然而你身上流著端木一族的血,所以你逃不掉。所以你才會盡心盡力的幫我助我。”

    端木弘深深看著她,“小七。”

    他忽然笑了,笑得很輕很淡,眼神里卻有什麼東西在退化又有什麼東西在凝聚,最後他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用無比輕鬆的卻又包含深重的語氣道:“你長大了。”

    秋明月低著頭,輕輕咬著唇瓣。心裡卻想著,任何人在經歷了那些血淚磨難以後,都會成長。只是這代價,未免太大了些…  

    “你說得對,他欠了債,需要還。他一個人還不了,那我就幫他還。”

    “你拿什麼還?”

    端木弘嘆了口氣,“小七,聽我的,不要太強迫自己了。別忘了,你只是一個女人而已。很多事情,用不著你去承擔。”

    “可我也是一個妻子。”

    秋明月的眼神卻很認真,“當初我被迫無奈去接近他,他明明知道,或許對我有探究有防備,卻終究沒有做過任何傷害我的事,反而還一直寵我呵護我。到最後甚至是想要違背自己的原則和自己身上流著的屬於大昭皇室血統的使命,也要留住我。直到我不得不離開的時候,他即便是萬分痛苦,也用他的方式成全了我。”

    她眼底有淚花閃爍,卻深深吸一口氣,憋回眼底的淚水。

    “即使這一次我讓你去試探他,他對我讓那個就一如從前。你說,我還有什麼資格去恨去怨?從前我總是想著以後絕不讓任何人再欺負他,然而仔細想來,從我十三歲遇見他到現在我已經快十六歲了。快三年的時間,我除了讓他操心為我受傷以外,似乎什麼都沒有為他做過。”  

    端木弘沉默了一會兒,低低道:“小七,我不知道你和鳳傾璃曾經發生過什麼。但是你記住,無論你曾經失去了什麼,將來還會失去什麼。至少——”

    他頓了頓,吐出一口氣,語氣輕柔而認真。

    “你還有三哥。”

    秋明月一震,聲音嘶啞的喚了一聲。

    “三哥…”

    這一聲三哥出口,她隱忍多時的眼淚也不由自主的落下。

    “別哭了,要是讓妹夫知道了,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他好笑又憐惜的掏出帕子給她擦乾眼淚,“好好一個美人,哭成這樣,難看死了。”

    秋明月撲哧一聲笑了,“你還真是天生的幽默細胞足,什麼時候都能讓人花眼淚為笑顏。”

    她吸了吸鼻子,“三哥,其實我很好奇。比起我來,你自小經歷的那些腥風血雨應該也不少吧。你怎麼還能如此的玩世不恭,如此的…明朗坦烈?”  

    端木弘一笑,負手看向遠方,眼神有些遙遠也有些回憶。

    “因為我的母親,她是個可憐的女子,她只活了二十五年。其中有二十年,都是在這皇宮度過的。二十年來,她沒有一天不膽戰心驚,步步小心。得到父皇的寵幸,並沒有讓她一朝麻雀變鳳凰。那所謂的盛寵,給她帶來除了無盡的嫉妒和麻煩以外,就是沒日沒夜不間斷的淚水。”

    他低著頭,看著地上一隻螞蟻蹣跚而過。想起許多年前,自己和母妃住在一個冰冷的宮殿裡,沒有父皇的寵愛,連一個宮女太監都能對他們趾高氣昂頤指氣使。那些兄弟姐妹,一個個的都欺負他,欺負母妃。母妃總是用瘦弱的雙臂將自己抱在懷裡,一聲聲的說著。

    “別怕,不要哭。我一生都活在淚水和痛苦裡。弘兒,我的孩子,你不要走母親的路。你一定要堅強的,笑著活下去。母親今日的淚水,今後全都要化作你日後笑的動力。這是我的期望,也是你應該有的人生。那些皇權名利,那些榮華富貴,那些高樓獨望。太過美好,卻也太過寂寞。母親不希望你以後的人生,都那樣一個人度過。”

    “你不該承受…那樣的痛和苦。”

    

    他想著那些話,想起母親在昏暗燈光下美麗卻憔悴的面孔,淚花閃爍卻布滿希冀的眼睛,然後重重的點頭。然後母親笑了,那是他記事以來,第一次見到母親笑。她笑起來很美,像極了開在風中的荼蘼花。他因此很希望看見母親笑,然而沒有機會了,沒過多久母親就因多年憂思成疾而去世。

    那樣的笑容,在他單調空白的生命里,也從此不復存在。所以,從此以後,他就慢慢懂得了笑。

    “她不希望我去爭去搶,去奪。只盼望我做一個平凡人,做一個有快樂和幸福的普通人。”

    秋明月有些恍惚,記憶之中,端木弘似乎從來都是笑著的,很少露出這種似懷念似惆悵的表情。他笑得那樣明朗而歡快,以至於沒人會懷疑他曾也有那樣不同尋常的血淚童年。而這樣笑著的他,卻是用他母親一生的淚水換來的。

    “其實我是自私的。”他低低的笑,看著秋明月的眼神有著憐惜和歉疚。

    “帝王霸業固然是萬人都想擁有的,然而卻也是常人無法承受的壓力和沉重。而我,卸去了那一身擔子,將它都壓在了你的身上。所以小七,別感激我,應該是我要謝謝你。”

    

    他頓了頓,最後給她一個釋然和安慰的笑。

    “小七,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三哥永遠都支持你。咱們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沒道理連自己的人生也要掌控在別人手裡。這些權利江山什麼的,你如果覺得累,就卸下吧。我娘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也不識得幾個字。但是她說過的一句話我卻記得很清楚。”

    他臉上又漫上了柔柔的笑意,似懷念又似回憶。

    “她說,人來這世上走一遭,就是要快快樂樂的活。如果哪一天我覺得累了苦了,那麼就想想為什麼會苦會累?想明白了,就拋棄那些讓我累讓我苦的一切。因為人生何其短暫,既然那些枷鎖註定是累贅,何不拋卻,落得一身輕鬆自在,坦蕩痛快更好?”

    九月的風不冷,吹在面上,幾乎都沒什麼感覺。

    端木弘已經走了,秋明月慢慢的走進自己的寢殿,見鳳傾玥正靠在床上,似乎在凝神思索著什麼,見她進來,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微微有些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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