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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傾璃笑看著她,“這也是你的功勞。”
“我可不敢搶功。”秋明月懶懶的倚在他身上,醉文已經出去了,馬車也開始緩緩而行。
“那藥不是我找來的,我只是負責給你用。”
“一般的大夫即便得到這樣的好藥,只怕都不敢隨便用。”他手指把玩著她一縷髮絲,道:“所以還是你有本事。”
秋明月低笑,“那我可是得了個便宜功勞咯。”她眼神一閃,波光瀲灩,奇異的光色自眼底划過,蕩漾無數春情。
“容燁千山萬水給你找來這奇藥,可不就借花獻佛了?”
鳳傾璃卻沒有再接過話頭,臉上表情依舊沉靜,但是不經意間,秋明月仍舊察覺出了他眉宇間的幽暗。
“怎麼了?”
她湊過去,“發生什麼事了?”
“沒。”鳳傾璃抓住她的手,眉眼溫融的看著她。
“師父快到了,他會在前面為我們剷除阻礙。所以這一路上,盡可安心。”
“嗯。”
秋明月靠近他懷裡,微微閉上了眼睛。
接下來,果真沒有再遇見什麼殺手。只是所過之處,總是有淡淡的血腥環繞。秋明月開玩笑道:“不是說佛家以慈悲為善麼?你師父可是大智者,天下人所敬仰,普濟眾生。怎麼也會殺人嗎?”
鳳傾璃非常淡定的告訴她,“他出家之前無論是做商人還是做丞相的時候,殺的人也不在話下。”頓了頓,他湊近她,輕聲說:“其實什么半仙,什麼久譽盛名,他向來最討厭這些虛名,所以他總是四處遊歷,一年到頭也鮮少呆在寶華寺清修。而且你別看他一副仙風道骨無所不知的模樣,除了沒娶妻以外,佛家戒律他幾乎就沒當回事。什麼殺人啊,吃葷啊,喝酒啊。甚至連色也沒戒掉。”
秋明月一怔,而後恍然大悟他指的是睿賢皇后。紅塵之心,可不是沒戒掉嗎?
她輕笑一聲,“難怪他享天下尊榮,卻不是寶華寺方丈,估計也是有自知之明。不過我倒是好奇了,既然他那麼討厭那些所謂的虛名聖僧的稱號,當初為什麼還要繼續留在這佛寺里?他的心上人都死了,還呆在那個地方幹嘛?懷念?既然如此,又為什麼一年到頭四處奔走?”
鳳傾璃想了想,神色有些怪異。
“本來我也有些疑惑的,後來有一回他喝醉了,我趁機套他的話。其實他大約也是沒醉的,只是想要找個發泄的出口,就斷斷續續告訴我一些。睿賢皇后曾經三住寶華寺,他留在那個地方,也是為了懷念。但是…”他說到這兒,神秘的笑了笑。
“你上次上山的時候,有沒有發現寶華寺半山腰有一座孤墳?”
“孤墳?”
秋明月有些疑惑,而後茫然的搖搖頭。
“第一次去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哪裡還顧得了這許多?第二次又是帶著目的去的,更不會注意了。再說寶華寺山腳至峰頂都群木環繞,我也沒辦法一個人去啊。”
她問鳳傾璃,“對了,你說什麼孤墳?葬的誰啊?與你師父有關?”
鳳傾璃閒閒道:“哦,那裡葬著一個人,是他早些年惹下的風流債。”
“啊?”
秋明月一時之間有些回不過神來。
“風流債?”
鳳傾璃笑得頗有些趣味兒,“其實你也看出來了吧,雖然說他現在是個半老頭子,年輕的時候據說還是個美男子。嗯,有權有勢,而且還專情。”他又嘆息一聲,“為了睿賢皇后,他一生微娶,卻也有人為了他一生未嫁。”
秋明月柳眉微蹙,“倒是痴心。”
“那女子跟在他身後十多年,他卻無動於衷。其實那個時候,那女子也已經紅顏早逝。他深覺愧疚,但是又無法違心的娶了她,再加上自己原本就無所求,也就落髮為僧了。可憐那女子一腔痴情錯付,卻又放不下心中執念,後來就在半山腰建了一座茅屋,日日聽他誦經念佛。不過咫尺之遙,那以後的數十年,兩人卻再沒有見過一面。直至那女子年老病死,卻再不願見他。臨終遺願只想葬在離他近的地方。”
鳳傾璃眼神有些感嘆,也有莫名的感傷。
“往後的每一年,他都會去祭拜那女子。”
“很悽美的故事。”
秋明月吐出一口氣,“我現在倒是欽佩他了。”她低頭把玩著腰間黃色的流蘇,語氣似漫不經心卻又似泰山般重。
“看來那句話說得還是沒錯,有時候,無情勝過多情。”她對鳳傾璃笑了笑,“你師父倒是個正人君子,沒有以什麼成全他人心愿為藉口滿足自己的私慾。愛就是愛,不就是不愛。這世間兒女,幾多歡愁愛恨,有誰能做到他這般絕情又深情?”
她神色有些怔怔的,仿佛在喃喃自語。
“那女子也實為驕傲,敢愛敢恨。這樣的兩個人,最終沒有走到一起,著實是可惜了。”
“可惜什麼?”鳳傾璃倒是不以為意,“世事怎能盡如人意?其實——”
他忽而眼皮垂下,眼角微微上揚,流瀉一道流光溢彩。
“那女子是睿賢皇后同父異母的妹妹。”
厄?
秋明月又驚了一驚。
鳳傾璃卻笑了笑,“別這麼驚訝。”他看著車頂,長嘆一聲。
“這大抵是他的劫吧。那女子曾經救過他,他偏偏喜歡她的姐姐。雖然他這個人有時候有些淡看風雲,也不無冷血無情之時。卻也是重情重義。那女子曾救他一命,又為他付了一腔真心。他縱然是無意,卻也愧疚。”
“哦,我明白了。”
秋明月一副醍醐灌頂的樣子。
“你們男人呢,對女人或許無情,但是對一心為了自己卻又誤了卿卿性命的女子,特別是在自己又得不到心之所愛的時候,總會產生一種共鳴和惺惺相惜之情,也就是懷念。對吧?”
“差不多吧。”
鳳傾璃皺眉,“我沒經歷過,但是看他的樣子,大約就是如此了。”
秋明月眼風掃了他一眼,別以為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不就是趁此機會擺明自己對她忠誠,在她之前絕對沒有和任何女人有絲毫的牽扯嘛。
這個她早就知道了。
由於心中裝著事兒,秋明月想快點趕回京城,便加快了車速,原本走走停停至少二十天的路程,終於縮短了十天。如今她們正在京都城郊,還好才酉時,里城門下鑰還早。馬車這般緊趕慢趕的,天黑之前也能入城。
而如今京城內,榮親王府,榮親王拿著一封信對榮太妃道:“母妃,璃兒他們馬上就到京城了。”
榮太妃面上雖然沒什麼表情,眼裡卻隱隱也鬆了口氣。
“到京城了,也便安全了。”
“是啊。”
榮親王滿臉的笑意,他自然知道母親是嘴硬心軟。每每收到璃兒他們被追殺,她雖然看似神色淡定,眼底的隱憂卻泄露了她的真是情緒。
“最關鍵的是,他的腿好了。”
榮親王有些激動又有些心酸,更多的是慶幸和喜悅。
“還是璃兒有眼光,娶了明月這麼好個妻子,將他十年腿疾給治好了。從此以後,他再也不用坐在輪椅上了。”
榮太妃低著頭沒有說話,眼神有些怔怔的。
“母妃?”
榮親王奇怪的看著她,“您怎麼了?”
榮太妃垂下眼帘,似喃喃自語般的說道:“既然走了,又何必回來呢?京城這個是非之地,早走早安生啊。”
榮親王收了笑容,也開始沉默。
榮太妃長嘆一聲,看著窗外的景色,眉眼間是掩不了的落寞和蒼涼。
“他的腿好了,日後便再也不能清淨了。眼下宮中那兩位吵得火熱,再加他一個,不知又鬧到何種地步?”
“母妃。”
榮親王喚了一聲,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榮太妃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捨不得,可他終歸不是你的血脈。這些年來,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腿…只怕早就被接入宮中了,哪裡還能…”
榮親王哼了一聲,神色有些冷。
“當年是他自己不要璃兒的,如今知道他好了,與正常人一般無二了,他又想眼巴巴的認回這個兒子?他休想!璃兒不答應,我也不會答應。”
榮太妃見他提起那人,神色竟是稍有的冷毅不屑,這與他多年來忍耐的作風大相逕庭。她不由得又想起了二十年前…
末了只得嘆息一聲,冤孽。
“即便璃兒不認,可這總歸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她看著榮親王,“他們總歸是父子…”
“母妃。”榮親王忍不住道:“這些年我處處隱讓,他卻處處逼迫,我也忍了。便是妍兒,我也…”他忽而閉了閉眼,眉宇間皆是痛楚,而後又睜開眼,聲音嘶啞卻極其堅定。
“這一次,只要璃兒不願,他休想再為所欲為。”
“煜兒!”
榮太妃被他眸中忍耐到極點的冷意所驚,“你可別亂來啊…”
榮親王卻笑著按住了她要起身的動作,柔聲道:“母妃,您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榮太妃鬆了一口氣,剛才那一瞬間,她又想起二十年前他為了那個女子與當今聖上爭執。那個時候,他的眼神也是這般冷而銳利,帶著玉石俱焚決絕和森寒。
似黑霧籠罩,沉沉的看不見光明,仿佛天地皆毀。
那樣的眼神太可怕了,她再也不想看到第二次。
“煜兒,你向來是個有分寸的,我也不多說,我只提醒你一句,忍了那麼多年,不要在這當口惹怒他,否者…”
“母妃,我知道。”
榮親王嘆了口氣,復又溫雅的笑了笑。
“我不會讓榮親王府顛覆在我手上的,那時您努力了半生才換來的,我怎能讓他毀掉?”
榮太妃顫了顫,抬眸看著他愧疚心疼的眸子,心裡壓抑多年的委屈和心酸忽然似被打開了一道口子,凝聚成點點淚光,迅速在她眼眶內積聚。
然而多年來的經歷和忍耐,讓她便是忍不住感情流露,卻也將那不知是心酸還是寬慰的眼淚咽了回去。
“我已經老了,這大半生,什麼沒見過?只是你和璃兒…哎,都是命。都過了那麼多年了,又何必再去爭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