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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傾璃身側緊握雙手鬆開,眸色複雜而痛楚。
秋明月卻已經看向了他,“後來我有想過,好像曾經有個人抱過我。他身上有藥糙的氣息,那時他身份不便雙腿殘疾又似乎也有痼疾,所以每次他一靠近我就能聞到他身上的藥糙味。現在想來,最先出現的那個人是你吧。容燁!”
鳳傾玥閉上了眼睛,似乎在逃避。
秋明月又嗤笑了一聲,也不理會周遭那些各異的眼神,繼續說道:“第二次,是在鎮南王府。嗯,那個時候你是鎮南王世子。我被人算計,中了輕微的催情散。不過我身上有解藥,你大抵不知道,所以想要給我解毒。”
鳳傾玥偏過臉,側臉線條有些僵硬。
“第三次就是在江南,我的師父…給我下了醉情。”
燕居端著酒杯的手一頓。
“我昏迷的時候聽到和她說話的那個人,是你吧。”秋明月臉上有笑,眼中卻似乎有無盡的哀傷,沒有淚,卻看出了淚痕。
“只是不知道,那個時候的你,是鳳傾玥,還是容燁呢?”她又笑了一下,“嗯,應該是鳳傾玥吧。鳳傾玥從來都是笑意溫和翩翩儒雅的謫仙公子。容燁卻是冷血無情卻又風流多情桃花遍天下的第一公子,性情不定,妖冶邪魅。”
“呵呵,如此白天黑夜顛倒至極的兩個身份,也虧得你演得那麼惟妙惟肖。連我自詡聰明一世,慧眼獨具,也被你騙了那麼久。”
鳳傾玥也有些怔怔的,“你…何時發現的?”
秋明月眼神譏嘲,“你十年不出府,人人都說你是為鄭馨怡傷情。實際上你那十年根本沒有在王府,而是用這十年做了另外一個人。一個…能撼動五洲,震破蒼穹的人。呵呵…兩個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卻是同一個人。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呢。”
她眸光流轉,似晃過了鏡花水月萬世蒼穹,晃過了似水流年,最終看盡他的眼。
“我是該說你演技好,還是該說你心機深沉呢?”
“你不也如此?”鳳傾玥語氣也似有幾分譏嘲,更多的,卻是落寞。
“你不也一直在演戲?從開始,到現在。”
秋明月嗤笑,也不反駁。又想起了什麼,眼中嘲諷更甚。
“其實我原本不敢肯定的,總覺得那樣兩個極端的人,怎麼可能是一個人呢?但是身中醉情的那一次,打破了我所有幻想。”
“那時你為救我身中劇毒,在王府里養傷。江南距離京城千里之遙,你怎麼可能在那個時候趕赴?可是如果有一個人,他本身就身具無雙醫術,能解世間百毒。那麼,還有什麼毒能困住他的步伐?”
“這樣的人,也只有一次。藥王谷的谷主,嗯,你的另外一重身份。”
誰的呼吸那麼輕柔?亦或者此刻空氣太過凝滯,以至於輕輕呼一口氣都那麼清晰的響在每個人耳邊。
驚異,已經化為了死一般的沉靜。
秋明月長嘆一聲,“前年在寶華寺山腳,那個裴思頎拿著一幅畫想要毀我清譽。他是你的人吧?我一直不明白,我與鎮南王妃無親無故,僅憑一面之緣,她為何會出手相助還對我另眼相待?現在想來,那也是你安排的吧。她知道我當初救了你,所以為我解圍,是感恩。”
鳳傾玥不語,默認。
“我初入秋府,救了明絮的那天晚上。嗯,也就是薛國侯夫人入住秋府的那一天。在我窗外偷看我的人是你吧?那個時候你或許懷疑我就是當初救了你的人,只是不敢確定。然而又發現居然有高手接近我。於是——”
她又看向鳳傾璃,眼神漠然而自嘲。
“那以後的每一個夜晚,他都會來。或許更多的不是對我有多麼的情深意重,而是想要知道那個人是誰吧。後來他發現了那個人,知道了那是我的師父,也知道我是故意接近他。”
她閉上了眼睛,不想看鳳傾璃的欲言又止和滿眼傷痛。儘管知道,此刻她的每一個字都在剜他的心。
“當年在寶華寺,我為太后解毒。”她睜開眼,鳳傾玥似乎想要阻止她,而後又似想到了什麼,終究沉默不語。
“下毒的那個人——”
她看向站在玉階下被宮女攙扶著,依舊高貴端莊的皇后。
“是皇后,對嗎?”
孝仁帝忽然眯了眯眼,如鷹般銳利的目光看向皇后。被挾持的太后也看向皇后,而後低低一嘆。
“早該想到的,也只有你,才有那個本事。”
皇后沒有否認,或者此刻已經沒有必要。只是突然說了一句,“當初,本宮就不該手軟的。”
“呵呵~”秋明月冷笑,“你何曾手軟過?明瑞不就差點死在你手上?後來在寶華寺,那夜刺殺我的人也是你的人吧。就因為我破壞了你的計劃,所以你要殺人滅口。”
皇后垂眼,似乎在認真思索,而後抬頭靜靜一笑。
“我是說,當初我該親自動手。或許今日,就沒有那麼多的麻煩了。”
“你的確是棋差一招,滿盤皆輸。”
秋明月毫不客氣的冷諷,“你後來有很多機會可以殺了我的,比如我失蹤那一日,曾經去過你的宮殿。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對你起疑。”她又笑了一下,“就算我對你起疑有什麼用呢?整個後宮,還有你不能做的事嗎?想要殺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還有那一次,嗯,也就是去年十一月。那個時候他去了邊境,太后昭我入宮。你靠近我的時候,其實也是想要殺了我的吧?”
鳳傾璃猛然抬頭,死死的瞪著皇后。
皇后微笑自若,“那個時候殺了你得不償失,本宮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
秋明月嗤笑一聲,不置可否。又看向薛雨華,目光里幾分笑意,看得薛雨華有些心虛。
“明月——”
秋明月已經別開了頭,又看向鳳傾璃。
“他是你的人吧,從頭到尾都是。對嗎?”
鳳傾璃閉了閉眼,“是。”
說出這一個字,他連心都在顫抖。
秋明月似笑非笑,“難怪,當初他口口聲聲說要娶我,卻在你靠近我以後又自動退出。嗯,這是在向你表明忠心?”
“明月—”薛雨華似乎想要辯駁,秋明月卻已經不想再聽。
“你很得意吧?”
她看著鳳傾璃,目光里笑意滿滿又寸寸哀傷凝聚。
“在我親手奉上藏寶圖的時候,你是否在心裡笑我痴傻?”
燕居猛然抬頭,眼神銳利如刀,手中酒杯片片碎裂成雪。
藏寶圖,如此驚悚而驚懼的三個字,這樣輕飄飄的落下,在此刻,似乎也已經驚不起半點波浪。
“多可笑啊。”秋明月還是在笑,似乎此刻她只會笑。也只有用笑,才能勉強止住心中忽然湧起的淚和痛。
“你是不是在想,這個一直冷漠不近人情的少女,不過就是在你幾句甜言蜜語之下,就這麼輕易的突破心房,將那萬人所奪的藏寶圖雙手奉上?”
鳳傾璃目光微縮,死死盯著她的眼睛。
“你就是這麼想我的?”
“不然我還能如何想?”她聲音有些飄渺,似乎累了。
“十里紅妝,風光迎娶…從前萬人艷羨,我亦身在夢中。此刻夢醒了,才發現那不過是我自作多情的一場笑話罷了。而你,卻一直清醒的看著我沉淪在你的柔情下不可自拔。”
鳳傾璃呼吸一滯,眼中溢滿哀傷痛楚以及驚怒。
“秋明月!”
宇文溪忍不住了,“放開!”她甩開宇文硯的手,雙目滿含怒火,對秋明月吼道:“你這個白眼狼,你的心是什麼做的?璃哥哥為了你犧牲了多少你知不知道?他都差把心都掏給你了你還這樣懷疑他,你究竟還有沒有心?”
她怒極,說話也不顧場合。
“你以為你隱藏得有多好?你居心叵測我們都知道,爹勸過璃哥哥,他不聽,玥哥哥也暗示過,他一意孤行。可你呢,你是怎麼對他的?除了傷害他你還會做什麼?我真替璃哥哥可惜,怎麼就愛上你這樣一個女人?我當初就不該幫你。”
秋明月不為所動,“嗯,你說得對,我本就是冷血之人。”
“你——”
宇文溪大怒。
“溪溪,回來。”
平安侯手一撈,就把她拉了回來。
這時候,有人走了進來。一個女子,一個白衣女子,一個容色傾城一臉淡漠的女子。一個,消失很久的女人。
秋明月盯著她的臉,忽然笑了。
“好久不見。”
她也微微一笑,“好久不見,世子妃風姿更甚當初了。”
“洛竹音?”
這一聲驚呼,卻是許天玉發出的。
沒錯,這個女子正是洛王府唯一倖存者,從前的大皇子側妃,洛竹音。她走進,身後跟著一個兩個青衣女婢,女婢分別挾持著兩個人。軒轅文玉,和——
“金嬤嬤?”
“文玉!”
太后和軒轅逸同時驚訝喚出聲來。
金嬤嬤低頭,卻是對著燕居歉意道:“小姐,奴婢辦事不利,為人所擒,甘受責罰。”
軒轅文玉似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眼神卻直勾勾的看著鳳傾玥,私有無限深情滿溢。喜悅,哀傷…又絕望。她蠕動唇瓣,卻是半天沒有說出一個字。
洛竹因雙手放在腹部,面上噙著三分笑意。
“她自己如今都自身難保,如何來責罰你?”
她步履輕緩,看似走得很慢,卻不過一瞬間就來到了鳳傾玥身邊,顯然也是一個高手。她走進,低頭恭敬的叫了一聲。
“公主,容音已不負使命,宮門前的江湖眾人已經被藥王谷長老們擊殺。百官大臣以及家眷已經送回各府,幾位顧命老臣如今在九章殿,屬下已經派人看守,不會有任何紕漏。”
“嗯。”
鳳傾玥沒有看她,眼神毫無波瀾。
大殿內眾人多少都有些驚異,唯有鳳傾璃一人面色如常,還在沉浸方才秋明月的那番誅心之問中。
“容音?”
秋明月卻笑了,“如今連姓氏都改了麼?”
容音卻笑得溫和,記憶之中洛竹音是不笑的。從前秋明月還在心中可惜,覺得這樣的美人,整天板著臉多不好,真是枉費了那樣一張絕色傾城的容顏。或者也正是因為她不常笑的緣故,這一笑,就分外的驚艷而絢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