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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她緊緊咬著唇瓣,眼眶含著淚水。她自然明白秋明月言外之意。大家族中規矩繁多,便是丫鬟下人也必須恪守禮節。
簽了死契的奴僕一生的命運都掌握在主子手裡,便是日後嫁人,也得由主子安排。如果私下裡偷情,輕則趕出府外,重則直接打死。反正已經簽了死契,便是死了,官府也沒權利干涉。
這就是這個世界不公平的封建等級制度。對於沒身份沒地位的底層階級的人來說,是沒有尊嚴和人權的。況且一般內院裡出了這種事,便視為家恥,是不能公開的,也就私底下處理了。而且一旦發生這種事,受牽連的可不少,首先就是當主子的。
秋明月如今在這秋府可謂四面楚歌,如果再出了這事兒,估計就沒臉再見人了。綠鳶立即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磕了個頭道:“小姐,奴婢知道該怎麼做了。定然不會給小姐添亂。”
秋明月點點頭,“起來吧,時間不早了,該回去用午膳了。”
紅萼扶著綠鳶站起來,跟著向前走。走了幾步,秋明月卻突然停了下來。紅萼綠鳶也停了下來,“小姐?”
目光望過去,卻見秋明軒立在月洞門前,一身月白色錦袍華貴而雅致,眉目清朗,臉色有些白,一雙眼睛如飄渺雲霧,看似沒有焦慮,眼睛裡的情緒卻又化作風化作雲化作空氣,一寸寸一絲絲一縷縷,全都聚集在秋明月身上。
深邃得有些複雜,複雜得旁人難以琢磨。
“明月。”
他看著秋明月,她穿著一身淡紫色長裙,髮絲如墨如綢,未有多少裝飾,卻讓人感覺到那種寧靜而致遠的美麗。尤其是那雙眼睛,美麗清透而華光瀲灩,仿若集天下之美,淡然而炫目。
秋明月呼吸滯了滯,眼神有些恍惚。
他想到初見那一日,她立在堂上,看著她低頭走進來。便只是一個嬌小的身影,柔弱卻又剛強。直到她抬起眼來,那雙美麗清透的目光第一次出現在他眼前,仿若天地精華齊齊匯聚在她眼中,那般明麗而靚麗,讓他第一眼就記住了這個女子。
她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終於看向他。那一瞬,他感覺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忘記了世界喧囂繁華,腦海中只剩下那一雙眼睛。
而她望過來的一眼卻又那般突然,仿佛崑山玉翠,天地崩裂,卻也不及她眼中一閃而逝的錐心刻骨。
那種眼神,仿佛天山之遙,卻又近在咫尺。然而那時,她眼中尚且有幾分?
此時此刻,她同樣這樣望著他,周邊綠樹繁花,空氣薰染如夢。她長裙翩然翻飛,眼神靜如湖水。卻只剩下無盡的冷漠與疏離。
秋明月突然笑了一下,明艷的臉蛋煞時如花綻放,美麗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紅萼,綠鳶,你們到前面去等我,我有點事要和大哥談。”
紅萼綠鳶有些詫異,想著這條小路幾乎沒什麼人路過,孤男寡女,雖然是兄妹,卻也難免讓人非議。如今外面流言滿天,正是敏感時機,小姐…
秋明月知道她們在想什麼,淡淡道:“去吧,只需一刻鐘而已,反正外界謠言已經傳成這樣了,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
紅萼綠鳶對視一眼,低頭道了聲是,便默默的離去。便只剩下秋明軒和秋明月站在原地遙遙相望,這一段距離不過數步之遙,卻仿佛隔了千山萬水,怎麼也走不到盡頭。
秋明月卻抬起腳步走了過去,慢慢的,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眼神未離開過他半分。
秋明軒呼吸再次一滯,這個時候,他甚至生出了幾分退卻和膽怯之意,腳步也下意識的後退,秋明月卻已經來到了他面前。
“大哥。”
秋明軒定住,仿佛被點了穴道一樣。
“明月,我…”
“大哥可是找我有事?”
秋明軒垂眸看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麼。
“我…”
秋明月忽然又是一笑,“聽說二嬸子生病了,大哥為何沒有在床榻前照顧?”
秋明軒臉色白了白,眼神閃過痛苦之色。
“你都知道了?”
秋明月抿唇,別過頭去,淡淡道:“大哥臉色不好,可是生病了嗎?”
秋明軒眼中一亮又頃刻覆滅,低啞著聲音道:“沒有。”
一時無語,空氣中流動著寂寞的因子,只余簌簌風聲。
秋明月抬頭,“只有一刻鐘的時間,現在還剩下半刻鐘。大哥確定要和我就這樣站在這兒浪費時間?如果是這樣,那麼請恕我先行告辭了。”
她說著真的就要走,秋明軒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明月。”
秋明月皺了皺眉,想到自己那個猜想,退後一步,掙脫了他的手臂。
“大哥有話不妨直言。”
秋明軒看著落空的手,眼神黯然,嘴角一絲苦笑。
“你如今都這般厭惡了我了嗎?”
秋明月眼神一閃,卻是笑了笑,“大哥誤會了。”
秋明軒閉了閉眼,神色似有無盡疲憊。
“外面那些流言…”
秋明月猛然抬頭看著他,眼神譏諷而嘲笑。
“大哥足不出戶,竟也知道了麼?呵呵呵,我還真得感謝二嬸子一番費心安排呢,倒是無意間讓我成了整個京都的名人了。我正想著哪日該好好謝謝二嬸子呢。既然大哥在此,就有勞大哥轉達了。畢竟如今我身在風頭上,只怕二嬸子也不願見我呢。”
秋明軒臉色更是一白,“你…你知道了?”
秋明月嘴角勾起一抹嘲弄,“我該慶幸知道得不算晚對嗎?不然到時候大鍋臨頭了還不知道被誰給算計了呢。你說對不對?”
秋明軒臉色又白了幾分,“娘,她…”
“你還是執迷不悟麼?”
秋明月幽幽看著他,“藏寶圖真的那麼重要?重要到你違背本心,重要到讓你忘記了自己是誰?”
秋明軒心口顫了顫,看著秋明月,忽然慘笑一聲。
“你果然都知道了。”
秋明月看著他,眼神似憐憫似同情。
“這麼多年,你不累麼?”
秋明軒閉著眼睛搖搖頭,“這是我的使命,不了更改亦不可違逆的責任。”
秋明月嗤笑一聲,“那麼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得到了什麼?藏寶圖,你確定真的在秋府?”
秋明軒低著頭不說話,秋明月道:“剛剛祖父讓我去書房,我差一點就告訴他了。”
秋明軒垂下的手指動了動,還是沒有說話。
秋明月又道:“藏寶圖沒在秋府,放棄吧,再找下去也不會有結果的,反倒是會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何必呢?”
秋明軒幽幽抬頭,“你知道什麼?或者,誰告訴你什麼?鳳傾璃麼?他告訴你的?”他眼神迷霧重重幽光泯滅,帶著一絲莫名的危險。
“他連這些都告訴你麼?那麼,流言一事,他也會有能力解決吧。”
他自嘲一笑,身子似搖晃了一下。
“果然…”
秋明月看著他,卻沒有生氣。
“既然非你本心,何必作繭自縛呢?”
秋明軒退後兩步,“每個人都有他的責任和使命,我也一樣。從我出身的那一天開始就註定了。”他閉了閉眼,眉目蒼涼而疲憊,“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是嗎?”
秋明月陡然冷笑一聲,“你的使命,你的責任,全都源於你天生的高貴血液,源於你獨一無二的皇族姓氏,對嗎?”
秋明軒目光睜大,手指緊握,不可置信的看著秋明月。
“明月,你—”
秋明月又笑了,這樣的表情,還有什麼可說的呢?她果然猜對了。
“我什麼?沒錯,我早就在懷疑了,只不過不敢確定。直到之前我差點把二嬸子是軒轅國端陽王府遺姑之事說出來,二叔突然闖了進來,說,你是早產。哈,哪有那麼巧?早產兒體格孱弱,本就不利於習武。而你骨骼清奇,年紀輕輕就習得一身高深莫測得武功。當然,這只是一般的醫學理論。也有意外的,特殊的人,天生奇才。”
她看著秋明軒越發慘白的臉和近乎死寂的眼神。
“從二叔認識二嬸子到大婚到你出生,剛好九個月。而從軒轅國到大昭,不過短短一月,一個月後二嬸子嫁給二叔。兩個月,再加上你這個所謂的七個月的早產兒。時間不多不少,剛剛吻合。”
秋明軒眼眶若黑雲席捲,深沉如海。
“如此多的巧合,你覺得我不該懷疑嗎?”
秋明軒眼神如浪海翻卷,最終又恢復平靜。閉上眼,苦笑一聲。
“你果然聰明。”
這便是承認了?秋明月忽然覺得心口有些壓抑,淡淡的疼痛從那個位置開始蔓延。
“那麼,為了保密,你現在是否要殺我滅口?”她臉上仍舊微微笑著,沒有絲毫害怕或者憤怒。
秋明軒瞳孔一縮,“不,明月,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傷害你的。”
“是麼?”秋明月沒有笑意的笑了一下,“如果有一天我成了你使命中必須殺的人呢?你也可以背棄你堅守了十幾年的信仰嗎?”
她目光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看著他,語氣里似乎有幾分瞭然和不以為意。
秋明軒握緊了雙拳,鄭重道:“不會的,我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
他眼神里痛苦一閃而逝,“我不會讓你被牽扯進來的。”
“可我已經被牽扯了,不是嗎?因為我姓秋,而你,姓軒轅。”
秋明軒再一次呼吸一滯,秋明月別過頭。
“其實你不是放不下,不然昨天也不會對我說那番話。”她抬頭,目光幽幽而迷茫的看著遠方。
“走吧,離開這裡,不要再執迷不悟了,你應該有更遠大的夢想,更廣闊的人生。不應該被那些不屬於你的仇恨和責任牽絆,那是屬於上一輩人的恩怨,你何苦自累?”
秋明軒不說話,眼神似沒有了焦慮,空洞無物。
“走吧,離開這個地方,我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的。就當,秋府從來就沒有過二夫人和大少爺。”
秋明軒目光似恢復了幾分清明。
“為什麼要幫我?我以為,你應該會恨我才是,不是嗎?我娘屢次算計你,你難道不應該巴不得我們被發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