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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你別急。”見他滿臉凝重焦急,沈青萱也沒有了逗弄的心思,忙安撫他道:“瑤瑤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鳳傾璃跟在身邊,臉色卻有些沉重,似忽然了悟了什麼的沉痛和悲涼。這種感覺,早在一個月前聽聞鳳傾瑤身體抱恙就開始了。多年的懷疑和疑惑,似乎在這一刻得到了答案。
二十年了,二十年…
他看著前面急匆匆的兄妹二人,或許端木弘已然隱隱明白了真相,然而仍舊不甘心。而她,卻毫無察覺。
這一刻,他忽然想要帶她離開。不想讓她面對那樣突如其來的真相和絕望。該如何讓她面對這樣的事實?該如何面對那個人多年的善意欺騙?其實他早該想到這一切的,只是當年那個人用最後的生命,對他們撒了個彌天大謊。
不,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功勞,還有另外一個人。
早在永曆二年的時候,這個謊言就已經成形。
他腳步沉重,幾次想要拉著她離開,然而終究是放棄了。罷了,有些事,終歸需要她自己去面對。
來到鳳傾瑤的房間,剛跨入大門,就聞到一股子濃郁的藥味。丫鬟們行色匆匆,眉眼暗沉,滿臉的擔憂之色。內室里傳來女子的輕咳聲,“把藥端走吧,再喝也沒用。”
“可是王妃…”
丫鬟的聲音消失在珠簾垂落中,端木弘急急的走了過去。
“瑤瑤,你怎麼樣?”
“我沒事,咳咳…”
沈青萱走進去,幾乎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躺在床上滿臉蒼白形如枯槁的女子。她靠在端木弘身上,微微的喘息,虛弱而憔悴。這哪裡只是感染風寒,完全就像一個病重多時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垂死之人。
“小七來了,她會救你的。”端木弘抱著她,面色痛楚而擔憂,似乎已經隱隱明白她大抵早已經支撐不住了。只是心裡的恐懼和害怕,讓他想要用這種方式自欺欺人。仿佛這樣,她就真的能好起來一般。
“是嗎?”
鳳傾瑤輕咳兩聲,朝沈青萱望過來。
“萱姐姐…”
“瑤瑤。”沈青萱大步走過去握著她的手,“你…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她走過去的時候就要去把她的脈搏,卻被鳳傾瑤不動聲色的躲過了。
“我沒事。”鳳傾瑤虛弱的笑笑,看了眼端木弘。“阿弘他大驚小怪,你別信他。我只是感染風寒而已,沒大礙的。咳咳咳…”
端木弘沒說話,只是滿臉的沉痛。嘴唇顫抖著,幾乎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鳳傾璃已經走了進來。看著躺在床上的鳳傾瑤,眼神里也露出一絲痛楚。鳳傾瑤卻已經抬眸看見了他,又笑了笑。
“璃哥哥也來了?真好…”她病得很重,卻仍舊笑著。“阿弘,璃哥哥和萱姐姐好不容易來一趟,怎麼能讓他們在這裡呆著呢?你快好好安排他們住下啊。”
“好。”端木弘的聲音已經沙啞了,“你先別說話,等小七將你治好了,咱們留他們在這裡好好的玩。你們好久沒見面了,定然有許多話要說。到時候我們四個人一起,到郊外賽馬。讓我看看,你的騎術進步了沒有。”
“嗯。”
鳳傾瑤輕輕應了一聲。
四周的丫鬟都低著頭,此時卻有人輕輕的抽泣起來。房間太寂靜,那輕輕的抽泣聲就顯得格外的突兀和清晰,響在這充滿濃重藥味的房間,令人心中發顫而駭然。
端木弘眉頭一皺,低喝一聲。
“哭什麼?全都出去。”
沈青萱怔了怔,端木弘一向好脾氣,一般情況下是不會對下人發脾氣的。而此時——
“是。”
丫鬟們忙依次退了出去。
“等等。”
沈青萱霍然站起來,緊緊盯著剛才那個抽泣的丫鬟。
“你留下。 ”
“小七。”
端木弘抬頭看著她,眼眶裡布滿了血絲和疼痛。
沈青萱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抑著心頭突然而起的翻雲覆海。
“告訴我,你們的王妃病了多久了?”
那丫鬟跪在地上,只嗚嗚的哭泣,卻不說話。
沈青萱眼神一厲就待發怒,鳳傾璃卻走了過來,拉住她的手,對她搖搖頭。
“別為難她了。”
沈青萱身子晃了晃,回頭看著他,眼睛裡已經有了淚痕。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鳳傾璃低頭沉吟一會兒,自嘲道:“他有心要瞞我們,我也是才知道不久。只是沒想到,已經來不及了。”
“呵呵…”
沈青萱後退兩步,已經怔怔流下淚來。眼睛裡全是不可置信的哀痛和突然了悟的悲涼無可奈何的悲憤和沉痛。
“今天初幾?”
“萱萱…”鳳傾璃去拉她,卻被她躲過,大聲問:“今天初幾?”
“五月初九。”端木弘沉聲回答了她。
沈青萱身子一個虛晃,差點摔倒在地。鳳傾璃連忙奔過去,將她抱在懷裡。
“萱萱…”他眼神里也滿是疼痛,抱著她的手都在顫抖,心裡被莫大的哀涼籠罩。只覺得這一生無論經歷什麼,無論怎樣的疼痛,都不如此刻來得撕心裂肺。
“信呢?”
沈青萱沒有看他,只是輕輕道:“每年他都會給我寫一封信,今年已經遲了一個多月了。”她慢慢的抬頭看著他,眼神里除了荒蕪,什麼都沒有。
“信呢?你是不是藏起來了?”她顫巍巍的伸出手去拽他,聲音顫抖甚至帶著哭腔。“把信給我,子靖,把信給我。我知道,一定是你把信藏起來了對不對?你告訴我,在哪兒?”
“告訴我…”
說到最後,她已經流下了淚水,眼瞳中滿是絕望和疼痛。
“他還活著…”
最後四個字,她說得很輕很柔,幾乎聽不見。然而鳳傾璃卻渾身一震,臉色煞白如雪。端木弘閉上了眼睛,一滴淚水自眼角滑落。鳳傾瑤緩緩伸出手,將他臉上的淚水擦乾,微微的笑著。眼神清澈而乾淨,一如當年。
“阿弘,別這樣。”
“瑤瑤…”看著懷中已經病入膏肓的妻子,端木弘只覺得一顆心緊緊的揪著,似被鋼刀切成了無數片,痛得鮮血淋淋,痛得,他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因為她若知道他在痛,定然會比他痛千萬倍。
“五月初九…二十年…”沈青萱把頭埋在鳳傾璃肩膀上,雙手死死的抓著他的袖子,渾身都在顫抖。
“今天…”她抬起滿是淚痕的臉,怔怔的看著鳳傾瑤。“我怎麼能忘,今天…是你三十五歲的壽辰。”
一直微笑著的鳳傾瑤,緩緩收斂了笑容,眼睫垂下,瘦的皮包骨的手指也微微的顫了顫。端木弘緊緊的抱著她,已經痛得無法再開口。
華家詛咒,凡是華家的子孫,男子活不過二十歲,女子活不過三十五歲。
當年的鎮南王妃和皇后,以及那麼多華家的子子孫孫,都沒能逃得過。
“他騙我。”沈青萱還在怔怔的流淚,“他騙我…忘塵騙我,他也騙我。華家的詛咒,與生俱來。二十年前,我以為他們身負的詛咒已經解除了…”她又開始顫抖,“為什麼?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
她悲愴的大吼,眼神充血,憤怒而沉痛。
那個人,那個人騙了她二十年。每年一封信,讓她知道他還活著,活在她不知道的角落裡。每年他會做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告訴她他的存在是真實的。而那些事,也確實是真的。
華家這一代的子孫年長的早就死了,剩下的就只有鳳傾弦。那個孩子,那個孩子,她當年見過。那孩子先天不足,又遭後天毒害。她給他把過脈,頂多活不過十八歲。所以當年他英年早逝,她並不奇怪。然而時到今日,看到鳳傾瑤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她才恍然驚覺,有個人,對她撒下了一個二十年的彌天大謊。
那麼那些信,那些信。那些信必定是他早就寫好的。可是,可是他又如何能夠未卜先知這二十年來發生的一切?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某個人,在代替他,製造那些事端。然而這樣的事,必定有跡可循的。這麼多年以來,除了鳳傾弦和老鎮南王去世,他未曾踏足京都。
而那兩次,她去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來得那樣無聲無息,走得又那樣急切而匆忙,仿佛,是在掩飾著什麼。從前她未曾多想,如今事實擺在眼前。
她終於恍然大悟。
其實她曾好奇的調查過,那些他存在過的痕跡,沒有絲毫的紕漏。
如今她明白了,是有人在幫他。從永曆二年邊境小城的採花賊事件開始,有個人就已經和他同流合污,聯合他一起,騙了她二十年。
而如今,那個人…
“萱姐姐。”鳳傾瑤忽然低低的開口了,“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咳咳…”她又輕輕的笑起來,笑容中有感嘆也又惆悵更有釋然。
“華家的詛咒,與生俱來,當我們出生之時,詛咒便已經應生。當年你讓忘塵大師解了那詛咒,所以從此以後,我華家的兒女,都不必再受詛咒之苦。但是我們這一輩,同樣逃不過。”
她臉上有種看透生死的漠然,還有幾分不舍。這不舍,是對她的丈夫兒女。
情深緣淺,既然緣淺,奈何情深?這句話在心中迴蕩了多少年她不記得了,只記得好多年前,在她偶然明白一切真相的時候。這句話就一直迴蕩在耳邊。她也曾無數次的想過,如果知道是這個結局,當初還會義無反顧嗎?
那夜她坐在窗前,看著天空高懸的明月,想起那人多年前曾夜夜入夢。
她微微的笑起來。
是的,會,即便是會痛不欲生,她也甘之如飴。
就如通過,當年的哥哥。
“哥哥,他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
“不。”
沈青萱突然大吼一聲,目光充血的看著她。
“不可能,他每年都給我寫信,那些信,那些信…”
低低的嘆息,似來自遙遠的天際,悠悠落下,卻瞬間將沈青萱悲憤的情緒壓抑了下去。她抬頭望過去,門口站著一個人。素衣華服,歷經歲月的面容上寫滿了滄桑和疲憊。看著他的眼神有一剎那的恍惚驚艷,而後又歸於久久的沉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