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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燁原本想要上前拉住鳳傾璃,但是手伸在半空中又是一僵,隨即掠向軒轅逸,和他一起抵擋燕居。
秋明月慢慢走向鳳傾璃,還未等走進,就被他一把拉入懷裡,緊緊的抱住。
“萱萱。”他將頭埋在她頸窩裡,輕聲呢喃。
“別走,別離開我,別離開我——”
字字情深,字字泣血,字字惶恐,字字害怕。
紅萼和綠鳶都不禁撇過了頭,捂住唇不讓自己哭出來。原本想要上去分開兩人的孫嬤嬤,剛剛跨出一步,就被紅萼拉住了手臂。她紅著眼睛對孫嬤嬤道:“嬤嬤,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也不知道世子妃為什麼要離開世子。但是世子對世子妃情深意重,臨別時刻,你就讓他們多獨處一會兒吧。”
“好歹,世子妃也是你奶大的。你忍心看著她痛苦麼?”
最後一句,直直打在孫嬤嬤心尖上。她抬頭看向那對烽火中相擁的男女,想起許多年前少女怯懦的喚她嬤嬤,想起五歲小女孩兒在承受不住那些如山般功課的壓力只是對她依賴的雙眼,想起少女甜美又純粹的笑…
她忽然紅了眼眶。
她本就是端木皇族自小培養的暗衛,在她學成之後,就由國師送到秋明月面前,充當奶娘。她一生無兒無女,秋明月是她的主子,也是她半個女兒。這些年,她看著那個小女孩兒長成娉婷生姿的少女。看著她出嫁,看著她和她的夫君恩愛相守,如膠似漆…
她心中憂慮,也有幾分欣慰。
如花般的少女,本就不該承擔那些皇族恩怨和世代情仇。只是那是她的使命,身為端木皇族,身為前朝後裔唯一血脈最純正之人的使命。
那些少女的懵懂,不過只是一場鏡花水月而已。
身為皇族暗衛,一生責任只為皇朝後繼有人,她應該去殺了那個少年,將她的小姐奪回來。然而此刻,看著那少女躺在少年的懷抱,如此心安又如此哀傷,她忽然就心軟了。
小姐…
她只是一個孩子而已,只是一個孩子而已。
老天為何那麼殘忍?如此相愛的一對人兒,卻又隔著國讎家恨的鴻溝。
她別過眼去,蒼老的眼有淚花閃爍。
燕居已經跳出軒轅逸和容燁的糾纏,容燁受了傷不是她的對手,軒轅逸也被她身邊幾個一等一的高手纏著受了傷。他出來的急,身邊沒帶多少人,本就處於下風。此刻燕居卻沒心思殺人滅口,她身子一掠,就要分開鳳傾璃和秋明月。
秋明月卻一把推開鳳傾璃,擋在他面前。
“你放他回去,我跟你走。”
燕居掌風已到,見是她,心中一驚,然而扯掌已經來不及,於是移動掌風,對著旁側糾纏的暗衛劈過去,而後血肉濺飛。
與此同時,鳳傾璃已經再次將秋明月拉到了自己身後,容燁也已經掠了過來,兩個男人一起保護著她。
秋明月站穩了身子,抬頭見燕居因為掌風收回不及,反傷自身而後退了幾步。幸虧孫嬤嬤從背後扶著她,迅速給她渡真氣引導體內亂竄的暗流。
秋明月撥開身前的兩個人,“讓他們都住手,我跟你走。”
“萱萱,不要——”
鳳傾璃正要對燕居出手,一聽這話連忙拉過她。
“我不許你走。”
秋明月卻冷笑一聲,突然出手一掌劈過來。
鳳傾璃一驚,連忙後退,眼神既痛且驚。容燁已經走過來,似乎想要去扶秋明月。他知道秋明月懷孕了,今天又歷經如此波折,不過只是強撐著一口氣沒有倒下而已。再這樣下去不止是她,連孩子只怕都保不住。
秋明月卻身子一轉,躲過了他的觸碰,腳尖點地迅速後退,同時袖中飛出一道銀白色的光,直逼容燁面門。
“還給你。”
容燁伸手接過,赫然便是他曾送給秋明月的玉隱。
他握著那支蕭,另外一隻手攬住又要衝過去的鳳傾璃。抬頭望去,卻見秋明月站在離馬車不遠處,清凌凌的看著他。
“我欠你的都還清了。”
她又看向鳳傾璃,方才的柔情繾綣已然消失,此刻她眼中只餘一片漠然和清淡。
燕居站在秋明月身旁,倒是沒有動作。那邊打鬥停下,軒轅逸被手下扶著,也看著秋明月。
“鳳傾璃。”
秋明月忽然開口。
鳳傾璃看著她,眼神痛苦。
“萱萱,跟我回去。我可以當做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你依舊是我的妻子,我會向當初對你承諾的那樣,護你愛你一生,只要你別離開我。好嗎?”
此刻他已經顧及不到周圍有多少人,也早已忘記了什麼禮義廉恥什麼國讎嫁恨。他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一個想要留住自己心愛女子的男人而已。
“晚了。”
秋明月眼中似乎有淚花,卻被她生生的忍著沒有流出來。
夕陽灑落天際,照進這一刻的洪荒悽厲,照進這一地的哀鳴鮮血。照進,那男子期待深情的雙眼。和女子,隱忍的淚光。
“我從前瞞你,是覺得我們可以拋卻所有的恩怨變得純粹一些。我們一同經歷那麼多,為什麼不能長久?拋卻這些所謂的真相,拋卻這些什麼大仁大義什麼家國讎怨。我想要刻意的去忘記,只想做你的妻子。然而你總是時時刻刻讓我記住,記住那些我們互相不得已的隱瞞和欺騙。”
“不是這樣的,萱萱,你聽我說,我沒有騙你——”
鳳傾璃想要解釋,秋明月卻再一次打斷他。
“已經不重要了。”
鳳傾璃話語堵在喉嚨口,如一塊大石壓在心上,沉悶痛楚得讓他喘不過氣來。
“萱萱,在你心裡,我就這麼不堪?”
秋明月偏過頭,夕陽下她臉頰上有斑駁淚光閃閃爍爍,零落了半生痴纏,一地憂傷。
“剛才我還在想。”她忽然又笑了,“等壽宴結束以後,我就和你坦白一切。拋卻那些所有的顧及,我願意永遠留在你身邊。”
鳳傾璃眼神震動,既喜又悲。
“可是上天沒有給我機會。呵~”她短促的笑了一聲,“不,那是天意。”
她抬頭看向天邊的夕陽,幽幽道:“或許,我們之間的信任還不夠。”
“不—”
鳳傾璃痛苦的搖頭,不是這樣的,他不想瞞她,也不想騙她。他只想永遠留住她而已,哪怕知道她刻意的接近,哪怕知道她的身份,哪怕知道他們註定敵對,他仍舊想要留她在身邊,永遠不離不棄。他對她,至始至終,從未變過。
為何,她就是不相信她呢?
“夫妻相處,信任是基礎。”秋明月長嘆一聲,眼神如蝶翼落下,掩落一地的霞光。
“可我們並不具備這樣的基礎。從一開始,無論是人為還是天意,終究有那麼多的算計和欺騙。我有我的苦衷,你有你的無奈。直到可以明朗化的那一天,卻註定是你我都不能承受的痛。屮垚巜所以,就這樣吧。”
她轉身,不讓他看見自己臉上清淚漣漣。
“你回去繼續做你的榮親王世子,不,做你的皇子,太子,以後的皇帝。我回到我應該到的地方,做我的公主,女皇。”
“不——”
鳳傾璃的聲音突然頓住,淹沒在她指尖華麗厚重的命服上。如層層跌落的花瓣,如巍巍傾塌的高樓,如…天邊一寸寸落山的夕陽。
她解開扣子,脫下那件屬於大昭榮親王世子妃,百年後第一個只有‘一品貴爵夫人’才配穿的誥命服。解下頸圈上的珠玉項鍊,拔下頭上那些釵頭鳳發,落下一頭如雲長發。然後又扯了腰間金紅色鑲寶石的腰帶,拔下手中羊脂玉手鐲。
最後,她抬腳,穿上孫嬤嬤遞上來的屬於西戎皇室公主才配穿上的木屐。
鳳傾璃呼吸一滯。
容燁也心神震動,握著玉隱的手微微收緊。
未曾想到,這個或溫順或剛烈或羞赧或俏皮女子,也有這般決絕的時候。
她脫下身上所有桎梏,拋卻這重身份的牽掛。還其舊時容顏,一身白衣不染纖塵,長發柔順黑亮,沒有半點裝飾。她回頭,素顏不染半分粉黛,一臉清冷如月色,眉眼麗質天成如花似玉。一線櫻唇薄如殘陽,下巴尖尖細細。微仰起頭,可以看清延伸至脖子的美好曲線。
長發在風中飛舞,她一身淡薄如紙。
這一刻,她卻美得如同不小心踏足凡塵的精靈仙子。無人敢冒犯,無人敢靠近。只有屏住呼吸,膜拜她的美。
她眼神清清淡淡的掃過,卻不知道是掃向何人,也或許誰都沒有看。這一刻,多看是傷,留戀是痛。倒不如,不想見,不想戀,落得一身輕鬆,一心無物。
“回去吧,大昭未來的天子,鎮南王府唯一的世子。”
她已經上了馬車,聲音清凌凌的傳出來,字字如帶毒的刀鋒,森冷而嗜血。
鳳傾璃身子一晃,急怒攻心,哇的吐出一口血來,濺落夕陽殘紅。
容燁一把扶住他,“阿璃——”
馬兒一聲嘶吼,再抬頭望去,馬車已經隨著夕陽遠去。
“萱萱——”
鳳傾璃捂著胸口上前。
“世子——”
冷修等人落下,原本以鳳傾璃的身手,想要避開他們很容易。然而半天的打鬥體力透支,再加上方才被秋明月那番話刺激觸動心傷,如今又見她決然離去。一時之間憤怒和疼痛伴隨著恐懼焦急齊齊湧上,他再也支撐不住,閉上眼,身子如巍巍山隘,倒塌——
“世子——”
驚呼聲已經遠去,秋明月關上窗戶,下一瞬一陣亮光襲來,卻是打坐完畢掀了車簾進來的燕居。
秋明月抬頭看了她一眼,而後又垂下頭遮落一霎那的眼光浮沉。
坐墊下沉,燕居已經坐在她身旁,半晌才道:“可恨我?”
是我,不是本座,也不是為師,亦或者其他。
秋明月靠在身後的墊子上,唇邊譏誚濃厚。
“我該恨你嗎?我的…外祖母?”
她抬頭看著身側的女人,容光華發,玉顏瓊姿。她此刻已經換下了那身屬於國師的高貴黑袍,穿上了一身黃色灑絲月藍合歡花彈綃紗裙,腰若束素,面若凝脂,烏髮垂落,卻仍舊可見眉目如畫,艷若桃李。神情卻冷若冰霜。傾國傾城,不外如是。也難怪當初能迷得大昭先帝神魂顛倒不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