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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無法呼吸的疼痛,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承受。
所以,他只能逃避。
然後在逃避中自欺欺人。
曾經,她的眼眸中也倒映過自己的影子。雖然,很短很短,然而足夠他銘記一生。
國師又笑了笑,“世子痴情痴性,那女子也算榮幸。”
榮幸嗎?鳳傾玥在心裡問自己,這一刻他很想抬頭看對面那女子是何反應?他知道,憑她的聰慧,自然聽得出他口中之人是她。到得此時,他已經顧及不到阿璃聽到這番話後會如何,也顧不得去關注身邊那些異樣的目光。他只知道,此生已然錯過太多。哪怕是最後一刻,就讓他任性一次吧。過了今天,他還是那個人前笑若春風卻又無人入得他眼的王府世子。
從此這跌宕人生,這繁華人世,就真的只剩下他一個人孤獨徘徊。再微笑的去面對,那些永遠無法改變的黑暗結局。
當初既然那般選擇,就註定會失去很多。那些本不應該加注在他身上卻也無法推卸的責任和使命,那些流光的年月,那些原本應該有卻被他因成全而自私放棄的生命救贖。
罷了,這一生,就這樣吧。
他微微閉眼,面上笑意如水。
國師又忽而話音一轉,這次帶上了幾分認真。
“本座曾聽聞世子與貴國馨怡公主青梅竹馬,曾經還因馨怡公主傷情十年,未曾踏出王府?後來好不容易馨怡公主回京了,卻不想陰差陽錯,佳人另嫁他人。卻不想世子如此情深意重,至今念念不忘。”
她此言落下,大殿中的人俱是一愣。這才想起來以前鳳傾玥和鄭馨怡之間的傳聞,又想起孝仁帝之前為洛王進京舉辦的宮宴上,太后曾有意給鳳傾玥和鄭馨怡賜婚。卻不想鳳傾玥因大皇子之故而婉拒,後來鄭馨怡又不守婦道和榮親王長子鳳傾翔私通。
當然,這件事雖然被太后下了禁令不許傳出去。但是皇宮中哪有什麼秘密可言?而且那天晚上那麼多人,這等大事,早就私下裡傳開了。不過礙於皇家顏面,無人敢挑釁而已。
為了遮掩醜事,太后將鄭馨怡賜婚於鳳傾翔,卻不想還未大婚就身死。原本以為如此水性楊花的女子,鳳傾玥縱然心有所戀,如今也該淡忘了才是。是以剛才他說起‘獨一無二’的時候,竟然沒有人想到鄭馨怡身上。
此刻聽國師所言,莫非鳳傾玥還對鄭馨怡念念不忘?
鳳傾玥也似乎怔了一下,秋明月以為他會默認,卻不想他溫雅而又堅定道:“國師誤會了。馨怡公主乃是六皇叔長媳,兄弟妻不可戲的道理,晚輩還是懂得的。”
呼——
多少閨秀都輕輕吐出一口氣。
“哦,是嗎?”國師也象徵性的意外了一下,而後又笑意盈盈道:“原來是本座誤會了,世子莫怪。”
她舉杯,對著鳳傾玥遙遙一敬,而後話音一轉,多了幾分認真。
“世子痛失所愛,心中傷懷無可厚非。然而家族延續,子嗣傳承,乃爾輩之責,世子可別沉浸過往傷痛而忘卻此身。”
孝仁帝忽然眯了眯眼,眼底乍現一道冷光。他巴不得鎮南王從此絕後才好,為此不惜算計多年。這個西戎國師倒好,先是縱容自家公主口出妄言,如今更是干涉到大昭一個親王世子的婚事。這西戎的國師,管得也太寬了些。
不能這麼下去,憑他多年帝王生涯歷經多少刀鋒劍雨多少廝殺沉澱出精湛的目光,也看不透這個國師。所以,不能讓她掌控了先機。
剛準備開口,卻不防身邊一直靜默的皇后淡淡笑了笑。
“國師說的是,只是年輕人嘛,少年輕狂為情所苦很正常。本宮這個侄兒什麼都好,就是一根筋,一旦認定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姐姐和姐夫雖然心焦,卻也無可奈何,只得由著他去。說不定過個一年半載,他自己就想通了呢?”
她笑意溫婉,語氣也帶著笑意,對上國師的眼睛也並沒有任何的畏懼或者逃避,一國之母的威儀和高貴體現得淋漓盡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固然可靠,但婚姻之事,若能兩情相悅,如璃兒和明月那般,豈非更加皆大歡喜?聽國師方才之言,也是性情之人。畢竟,誰都有年輕的時候。”
她說到此,眼神里慢慢的浸潤了一絲感慨。
“國師大才,想必也是懂得這‘情’之一字的。不可求,便不可得。求,也不一定得。國師認為,本宮說得對嗎?”
第七十四章 羞辱公主,愛之真諦
話音落下,殿內又是一陣寂靜。
秋明月揚眉,覺得皇后說話真的很有水平,一番話可是寓意深厚啊。既委婉的阻止了國師對鳳傾玥的步步緊逼,又暗示了端木清自己和鳳傾玥夫妻情深恩愛不悔,讓她放棄不切實際的幻想。
端木清顯然也聽出了皇后的言外之意,臉色更是沉入死水,目光清凌凌的盯著秋明月,仿佛要從她臉上挖出一個洞來。
秋明月沒心思理會她,只是聽出皇后的語氣里有幾分悵惘和懷念,大抵是想起了自己年輕時的少女情懷,最後又無奈入這深宮重圍,心裡說不出的悲涼和落寞。
不可求,不可得。求,也未必得。
皇后當年想必也是滲透了這個道理,所以才義無反顧的進了宮吧。
孝仁帝眯了眯眼,看了眼皇后,神色有些冷,又有些恍惚。
秋明月看向鎮南王夫婦,見二人一個沉默一個低頭黯然。許多年前的糾葛,像埋在迷霧後的湖泊,泛著皚皚白霧。今日被皇后這番話撩起了心湖的波瀾,再也無法平靜。
國師也沉默了,戴著面具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只是覺得此刻她渾身上下籠罩著似冷似寒的霧氣,如水中望月鏡中觀花,輕輕一觸便破碎成冰。
良久,她忽然笑了。
“皇后金玉良言,本座今日算是受教了。”
皇后恍惚也只是剎那,很快就恢復了從容。
“國師謬讚。”
長期處在上位的人,言行舉止都有特定的意義,隨便一句話,看似平常,實則博大精深。兩國出於上位階層的人,短短几句對話,自然也是意味深長。
國師轉過眼,低頭看著杯中薄酒,聲音似帶著幾分笑意。
“本座原本還想著,鎮南王世子如今還未娶妻,大抵是眼光太高,在大昭尋不到心中所想之人。我西戎女子個個美麗奔放,才貌雙全則不在少數。如世子這般出塵之人,應是無數女兒夢中良婿。不想世子如此對昔日戀人如此情深意重,本座倒是小人了,世子莫怪。本座自飲一杯,當做賠禮。”
她伸出手,手上也戴著黑色的手套,看不出肌膚紋理,看不出瘦弱大小,也斷絕了他人從骨骼當中辨別男女的信息。
秋明月揚眉,她還真是小心翼翼。不過這話說得那才叫一個絕呢,明明是暗諷大昭女子個個不堪大才,都是一群花瓶,不若西戎女子豪放。激起了眾怒以後,卻又適時的表達一番歉意。堂堂西戎國師,在西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給鳳傾玥陪酒道歉,可謂是給了他萬分面子。就連孝仁帝,也沒有得到這個殊榮。
三國皇族在此,又是太后壽宴,西戎國師這番話,這番舉動,無意於在給孝仁帝添堵。
孝仁帝臉色果然沉了下來,看向鎮南王府那一桌,眼底晃過明顯的殺意。
皇后面色一冷,忽然端起酒杯站了起來。這個雍容華貴的一國之母,這個一直都從容不迫波瀾不驚的皇后,突如其來的舉動,倒真是讓人意外而震驚。
只見她站起來,卻又突然微微一笑。
“國師言重了。玥兒性子內斂,不善表達。我大昭秉承女子以德為美,兼併德容工言,視為女子典範。當然,比起西戎,大抵是要溫柔而溫馴一些,卻也不乏才貌雙全之輩。”
她一笑,聲音忽然提高。
“久聞西戎大多貴族女子自幼習武,不太演習書中之賦,是以性格稍微豪慡一些。與我大昭女子雖然背道而馳,卻也是各有千秋。”
她又瞥了眼端木清,臉上笑容不變,說出的話卻讓西戎人個個臉色由白到青由青到黑又由黑到紅,像個調色盤一樣不斷變換。
“方才見五公主,本宮這才知曉什麼叫做英姿颯慡。想必西戎女子,也都以五公主之風姿為榜樣。嗯,確實獨特。”
端木清眼睛睜大,即便是再蠢也聽出皇后這話是明褒實貶。不就是說端木清跋扈張揚沒有女子之德,反而行止張狂紈絝不羈。一國公主如是,西戎其他女子呢?豈非以她為首?
國師方才一番話貶低了大昭女子以柔為美不堪重用,皇后立即就反唇相譏說她西戎女子粗魯不懂溫柔,且個個只會舞刀弄槍不懂斯文,哪裡有女子該有的溫柔之美?虧得國師還好意思拿出來攀比,只一個西戎五公主,就足夠在這一刻使西戎皇室顏面無存。
西戎那些官員個個臉色很難看,既恨這皇后嘴皮子功夫實在惡毒,又恨自國公主傲慢無禮丟進西戎臉面。
國師倒還算從容鎮定,她看著皇后,眼神眯了眯。
皇后卻又高舉酒杯,對著西戎國師道:“國師一番好意,玥兒自是不敢拒絕。只不過那孩子的確有些心高氣傲了些,大昭女子多柔弱,西戎女子又多灑脫,只怕都不是他所喜。既然玥兒心中曾有一獨一無二的佳人,只怕這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女子能蓋得過他心目中的‘舉世無雙’。倒是浪費了國師一片良苦用心,本宮代為賠罪。”
她也不理會國師,衣袖掩面,逕自仰頭喝下杯中清酒。
底下大臣目光驚愕,而後又齊齊讚賞。如此義薄雲天又不失皇后風範之人,才擔得起一國之母,才配統御六宮。
鳳傾玥一直低著頭,不說話,似乎在想著什麼。
秋明月眯了眯眼,看著皇后,覺得這個女人她越來越看不透了。鳳傾璃緊繃著臉,神色複雜。
孝仁帝看了眼面帶笑容的皇后,再次陷入了沉思。倒是太后,對皇后的舉動很是滿意。底下的後宮妃嬪,也沉默著不說話,對皇后的敬畏又多了一分。
半晌國師才幽幽一笑,“久聞皇后年輕之時也是一奇女子,不但才貌上乘,且文武雙全,本座一直久聞其名不見其人。今日一見,才知道傳言不虛。”她手指微動,舉杯仰頭喝下。
皇后坐下,國師搖晃著空空的酒杯,語氣不無嘆息。
“本來本座看鎮南王世子氣質不俗,又風流俊逸。敝國五公主雖然有些驕縱了些,但到底心性純良,在我西戎也是才貌雙全的佳人。她和世子一文一武,一靜一動,郎才女貌,倒是極為相配。不過既然世子心有所屬,本座也不好強求。”她滿不在乎一笑,“只怪敝國公主沒有這個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