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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後她便離開了。
宏光殿,是皇宮舉行宴會的場所。軒轅逸好歹是一國太子,又是千里迢迢而來,這種宴會,文武百官都要參加。
夜色降臨,宏光殿裡珠光璧輝,觥籌交錯,舞姬在舞池中央娉婷起舞,大臣們言笑晏晏,一派歌舞昇平。
軒轅逸身為使臣,身份尊貴,自然位於上首,他身邊坐著的便是端木弘。兩人一個笑裡藏刀,一個心思如狐,看起來都在笑,似乎感情很好的樣子。實際上呢,三杯酒下來,各種看不見的刀槍劍影已經經歷了無數遍。
這時候,太監鴨嗓般的聲音高呼。
“陛下駕到——”
軒轅逸正端著酒杯和端木弘說話,聞言面色有幾分鬆動,周圍的大臣已經起身跪下。隨即就聽到有腳步聲款款而來,聽那聲音很慢,然而衣袂帶風間,那人已經走到近前。
火紅色的裙裾,金光閃耀的飛龍。再往上,是尖翹而精緻的下巴,嫣紅的唇勾起似笑非笑的流光。
他眼神往上,想要再次膜拜那樣一雙慵懶醉人又波光瀲灩的眸子。然而那人兒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腳步一晃身影便已經閃了過來,直直邁上了階梯,然後轉身,坐下。
百官高呼。
“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秋明月高踞上座,冠冕垂下掩蓋了她的眼睛,看不清她的容顏,只響起慵懶而淡然的嗓音。
“平身。”
“謝陛下。”
所有朝臣又坐回自己的位置,軒轅逸也如夢初醒,起身走到正中央,面上笑容如故。
“聞得陛下去年喜得龍鳳,本殿特代表軒轅祝賀陛下之喜,並備以薄禮,望陛下莫棄。”
身後有使臣拿出兩個盒子,太監將禮物呈了上去,秋明月只是淡淡看了眼,揮了揮手,太監便退了下去。
“有勞殿下跑這一趟,朕感激不盡,殿下請坐。”
軒轅逸點頭坐下,抬頭的瞬間臉上又掛滿了淡淡笑容。
“去年一別,如今已是一年,陛下風姿更甚從前。”
周圍的聲音慢慢靜了下來,表情不一。
秋明月淡然自若,“多謝殿下誇獎。”
她舉杯,聲音慵懶而嫵媚。
“殿下遠道而來,敝國上下不甚榮幸。朕替朕的孩兒多謝殿下一番好意,敬殿下一杯。”
軒轅逸也舉杯,“陛下客氣。”
隔著冠冕,秋明月居高臨下的打量軒轅逸。他穿著一身華服,玉冠束髮,眉如劍眼如潭,皮膚白淨唇色如櫻。笑起來的時候,就恍如四月櫻花紛飛,眼神又如海波蕩漾,柔柔如海藻。這樣的男子,無論在什麼地方,即便是身邊坐著氣質容貌與他不相上下的端木弘,也難以掩蓋他獨特的雍容華貴。
一杯酒下肚,朝臣又開始飲酒作樂,並不多言。這種宴會在西戎很少,又是在內憂外患的情況下。說實話,但凡有幾分忠義愛國之人,這個時候都高興不起來。但是軒轅逸此刻來訪,不知道究竟有什麼目的。心裡縱然惶惶不安,卻也不能在別國太子面前失了風度讓人看了笑話去。
文臣就是這樣,死愛面子活受罪。
秋明月放下酒杯,手指鈴鐺如玉,比那白玉杯還要晶瑩白皙,令人想起雪山上的碎雪和山上滿天飄飛的蒲公英。溫柔與清冷兼併,艷麗與高貴相融。
她的氣勢,她的威嚴,她的美麗,足以震懾所有人。
“說起來,當年朕流落民間,寄養於大昭秋府之時,與殿下還有一段兄妹情誼,不知殿下可曾忘記?”
周圍的聲音又漸漸低了下去,所有人有意無意的將目光在軒轅逸和上方的女帝陛下來回打量,搞不清楚這個做事不按常理出牌的陛下又想做什麼。
軒轅逸目光從她指尖收回來,抬頭淡淡一笑。
“自是不敢忘。”
冠冕垂下,華麗珠光閃閃爍爍,點在她唇上,映出一抹淒艷的美。
“呵呵…這樣算起來,綰兒和塵兒還得喚陛下一聲舅舅呢。”
端木弘抬頭看了秋明月一眼,小七又想做什麼?
軒轅逸唇邊笑意微凝,復又點頭道:“陛下說得極是。”
秋明月笑眯眯的看著他,眼神里卻沒有絲毫笑意。
軒轅逸又突然話音一轉,“就不知道本殿可否有幸見見兩個侄兒侄女,陛下天人之姿,想來皇子和公主定然也長得非常可愛。”
秋明月搖晃著白玉杯,唇邊笑意不變。
“哦,他們兩個啊,現在已經睡了。殿下若是想見他們,只怕得等明日了。”
“無妨。”
軒轅逸不在意的笑笑,“機會有得是,不著急。”
他目光笑意流淌,看似不經意,實則每一分笑容每一個眼神都專注的落在她身上,仿佛要穿過那些厚重的冠冕看清她熟悉而陌生的容顏。
一年的時間,可以發生很多事,也可以改變很多人。一年的時間,他做了軒轅的太子,她做了西戎的女帝。他一步步算計,只為能擁她入懷,和她一起並肩看這天地浩大。而她卻在靜曦宮中,為他人產子。
她生產那一日,他在窗前站了一夜。鑽心裂肺的疼痛源源不絕從胸腹中傳來,幾乎要湮滅了他所有理智與冷靜。
他想起當年在秋府初遇,她望過來的那一眼,震驚而回憶,懷念而歉疚。就那一眼,卻從此成為了他此生的夢靨和執著。
從前的種種,他從未忘記過。當初無奈離開,他想帶她走,想給予她寧靜的生活,他會保護她呵護她將她當做心尖至寶。然而她從未給過他機會。
時間流逝,三載光陰催人老。
三年的時間,他不斷的強大,只為了有朝一日能將她從那人懷中奪回來。然而三年的時間,他卻也離她越來越遠。
去年相遇,她看著他的眼神還有那麼幾分熟悉。然而短短一年,即便是隔著冠冕,他也能感受到她的眼神只是淡漠而冰冷的落在他身上。
不,即便是漫不經心的眼神,她都不屑於給他。
如今的他對於她來說,只是一個陌路人而已。
從踏上西戎的土地開始,他就想像著再次相見,會是何種場景?今日在這華麗的宴會上,他滿心滿眼都是她的身影,然而他卻悲哀的發現,即便是在她眼中,都無法映上自己的倒影。
這樣的認知讓他恐慌,讓他害怕。他努力的微笑,才能掩蓋握著酒杯顫抖的手,以及想要衝上去將她緊緊納入懷中的衝動。
上次見她,她穿著世子妃命服,代表著她已為人婦的身份。今日,她穿著帝王的朝服,仍舊是兩國之隔。只是今日不一樣的,是他們都已身為上位者。說什麼來賀喜,實際上只不過是他過于思念她想來看她的一個藉口而已。
然而這些,他卻無法告訴她,因為她不會相信。
曾經想過,把她的孩子擄走吧,或者是助燕居殺了她的孩子。她會痛會恨,但是他不會讓她絕望,因為他會用他所有的愛來填補她心裡的創傷,他會給她很多孩子。屬於她和他的孩子。
然而他卻也知道,她那樣堅韌而倔強的女子,如果喪失了自己的孩子,只會痛不欲生,也會很他。他這一生,都無法再擁有她。
不,他想給她幸福,想給她快樂,而不是無休無止的痛苦夢靨。
鳳傾璃的孩子又如何?只要那個人死了,他會將她的孩子視如親生,只要她給他機會,他會給她這世界上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一切。
她可知道,江山皇位,不過是為了爭取她的工具而已。
她讓他放棄,可已經付出的感情已經交出去的心,又如何收回?
不能,忘不掉也放不了,那麼,就此沉淪吧。哪怕,那是一個無休無止的噩夢,他也不願意醒來後再面對那些冰冷永遠沒有盡頭的黑夜。
酒過三巡之後,秋明月又狀似無意的問道:“聽說殿下在帝都城外碰到了我西戎叛賊燕居?”
此話一出,大殿陷入了沉寂。這件事幾乎文臣武將都知道,軒轅逸和燕居遇上,並且似乎還有所合計。燕居的大軍已經在帝都城外,不日就會攻入帝都。軒轅逸和燕居走得近,指不定是有什麼陰謀。只不過人家是打著祝賀女帝誕下龍鳳胎而來,陛下沒有開口,他們也不好詢問。如今陛下問了,他們也有理由發難了。
軒轅逸卻沒有絲毫尷尬或者心虛,仍舊笑容可掬道:“本殿正要好陛下說起這件事。”他目光淡淡掃過群臣,又似乎誰也入不了他的眼,而後他目光重新落在秋明月身上。
“去年聽說陛下產子危難萬分,國師意圖對陛下和皇子公主不利,本殿甚為擔心。後又聞貴國國師叛變,想著昔日本殿和陛下好歹有著兄妹情分。陛下有難,本殿豈能坐視不理?是以才急急趕來,助陛下一臂之力。”
秋明月不置可否,群臣卻目露異樣。大昭國風保守,女子出嫁前不得見外男。當初陛下還未入宮祭拜皇氏宗祠,只是大昭一個世家之女。而軒轅逸那個時候,與陛下正好是兄妹。陛下不知自己的身世,軒轅逸卻是知曉自己是軒轅流落民間的皇子。同一屋檐下,風華獨具的少年,對豆蔻年華如花似玉的少女產生情愫也在情理之中。何況去年大昭已逝太后壽宴之上,軒轅逸公然向大昭孝仁帝提起聯姻,對象就是他們的陛下。
如此看來,軒轅逸對他們的陛下是情有獨鍾。只不過那個時候陛下是有夫之婦,是以拒絕了軒轅逸。如今陛下對那個大昭太子究竟是個什麼心思,誰也不知道。只怕軒轅逸念著兄妹之情是假,藉此機會向陛下示好是真吧。
軒轅的拜帖是去年接近年關的時候遞的,本以為軒轅逸會在年後趕來西戎,卻沒想到他連過年都沒有在軒轅,急匆匆的來了西戎。這番舉動,倒是像極了一個男人為了心愛女人馬不停蹄的追逐。如此一來,是否軒轅逸此次根本沒有什麼目的?唯一的目的,就是為了他們的陛下?
“哦?”
秋明月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在冷笑,軒轅逸,你還真是會做戲。好一個痴情的太子,三言兩語就打消了這幫大臣的戒心。果然不愧是從小就學習帝王之術的皇子。
“這麼說起來,朕可要好好感謝殿下了?”
軒轅逸從容應道:“陛下既然還記得昔日情分,就不必言謝。”
秋明月口中的昔日情分是指兄妹之情,然而這幾個字從軒轅逸口中說出來,就多了幾分曖昧的味道。
秋明月眼神已經冷了下來,聲音卻還淡定。
“既然如此,朕聽說燕居曾厚待陛下,陛下既是為助朕而來,為何不就此擒拿反賊,以慰我西戎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