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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明月揚眉,抬頭看去。卻是那章王世子司徒睿。之前進門的時候她只是淡淡掃了一眼,如今仔細打量,才發現這少年生得芝蘭玉樹,風姿獨佳。隱約有翩翩公子的儒雅,眼神溫和卻又深邃似海洋。劍眉斜飛入鬢處,勾勒的臉部線條柔和似楊柳。一張臉尤為白皙,因此那一抹淡薄如櫻的唇就顯得尤為亮色。
他身子俊秀,銀色的衣袍穿在身上似乎有些大,看得出他極為瘦弱,然而卻不給人讀書人的文弱之感。
見她看過來,他似乎怔了怔,而後立即別開眼,耳根子卻微微泛起一絲紅暈,直接延伸到脖子,更添風韻。
秋明月有些恍惚,眼前這個男子確實出眾,但是在見識過鳳傾璃和鳳傾玥兩種極致的美和風華絕代以後,其餘的男子即便再出眾也不至於讓她側目驚艷。
然而此刻,她盯著司徒睿臉頰上那一抹紅暈,想起與鳳傾璃初始的時候。他連不小心抱了自己一下都會臉紅,活像個純情的懵懂少年。
嗯,那個時候他的確很純情。
想著想著,她不由得就笑了出來。
這一聲極為清淺,然而在這一刻靜寂的大廳內卻又極為突兀。
司徒睿原本是想為秋明月解圍的,如今聽她笑聲,下意識的抬頭。見那少女明眸皓齒,眉目如畫,笑意淺淡凝在唇邊,嬌艷似薔薇。
他怔了怔,心口猛然一跳,然後立即撇開頭去,臉卻更紅了。
秋明月笑聲方起又變為黯然,自然沒有注意到司徒睿的神色。
“我在大昭呆了那麼多年,第一次來西戎,對西戎的一切都不了解。你讓我明日拿什麼去面對朝中那些大臣的質疑?”
她聲音清淡,卻自有一股凌然傲氣。
燕居淡淡道:“早些年你祖姑姑書房裡那些書你都白看了?我西戎人文地理政治軍事,你當真什麼都不懂?”
秋明月不語。
“都到這個時候了,別給我裝,我的耐心有限。”燕居的聲音冷而沉,“如今你父皇身子越發不好,需要你繼皇太女主持大局。還有你五皇姐,她在大昭的時候刺殺你,你是正宮皇后所處,我西戎唯一嫡系皇室血親。你那些庶出的哥哥姐姐都不如你尊貴,她膽敢刺殺你,就得付出代價。”
“尊貴?”
秋明月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想著自己穿越過來從十二歲走到十五歲,從揚州走到京城秋府,再從秋府踏進榮親王府。從一個外室之女,一步步坐到榮親王世子妃。從低賤,走上高貴。
然而此刻,燕居卻告訴她她是西戎皇室唯一嫡親血脈,天命尊貴。
呵呵,在此之前。她所有的高貴,都是踏著別人的鮮血換來的。如今就憑這個女人一句話,她就理所當然的麻雀變鳳凰,一朝成了公主,甚至還有機會坐上西戎的女帝。
何其諷刺?
“我的尊貴,早就在十幾年前被人踐踏成泥。”
她聲音幽幽如雲,又似歷盡滄桑愴然而淒清。不過十五歲年紀,正是大好年華,卻似比那佝僂老嫗更加滄桑,讓人一眼即痛。
“國師。”
司徒睿垂眸掩下眼底神色,道:“公主路途勞累,的確不適合此刻進宮,不如就讓公主在章王府暫住些時日。等陛下龍體好轉,再宣召公主進宮吧。這段時間,也好讓公主先適應適應,日後定能如魚得水。”
秋明月抬頭看了他一眼。燕居也看著司徒睿,眯了眯眼,又看了眼身側的秋明月,似明白了什麼,眼神有些意味深長。
這時章王也抱拳道:“國師,公主方才回國,想必對西戎的一切都很是陌生。犬子說的也不無道理,何況國師剛剛回國,朝政軍事都等著國師整頓。趁公主如今身份還未暴露,國師才不至於瞻前顧後。”
孫嬤嬤站在秋明月身邊,也想勸誡。不過也知道此時她不便開口,只默默站著。
燕居似乎考慮了一會兒,才點頭。
“好吧。”
孫嬤嬤鬆了口氣。
燕居站了起來,“你就暫住在章王府,如果要出門記得戴面紗。還有我留給你的黑龍暗衛,讓他們時刻保護,不…”
“是不是連我沐浴他們也得守在我身邊?”秋明月突然開口,驚起了一片詫異。她卻似仿若未覺,嘴角又勾起淡淡譏嘲。
“西戎民風開放到連男女主僕沐浴更衣都不避諱的地步了嗎?”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章王妃怕她激怒國師,連忙想要圓場。
“公主您身份高貴,萬萬不可說…”
燕居衣袍一展,怒哼了一聲。
“堂堂公主,竟出如此輕浮之言。你這些年學的禮義廉恥都哪兒去了?”
她一怒,廳中所有人都跟著呼吸一緊。
“國師…”
司徒睿忍不住開口,秋明月卻波瀾不驚。
“國師不是一向看不得大昭那些酸儒的禮儀麼?不是最崇尚西戎的民風淳樸明朗開闊麼?我不過正在適應而已,難不成也錯了?”她聲音寂靜而冷清,淡漠又帶幾分譏嘲。
“你——”
燕居似乎怒極。
“國師息怒。”
章王總算看出這對師徒似乎有心結,再這樣下去只怕要打起來,連忙站起來打圓場。
“公主還年幼,您莫要怪責。”
“年幼?”
燕居冷笑一聲,“在大昭,十五歲都能做母親了。”
“自然。”秋明月卻微微的笑了笑,“你若不帶我來西戎,說不定我很快就有孩子了。怎麼說,我已經嫁人一年了,不是嗎?”
章王等人並沒有驚異。早在燕居帶著秋明月離開大昭的時候她的身份就已經傳遍天下,她在大昭有夫婿一事自然也是眾所周知。而且她的丈夫還對她百般憐愛,千般呵護。如今見她這般鬱鬱寡歡,想來對她的夫君還念念不忘,傷情所致吧。
燕居算是看明白了,秋明月就是故意要氣她的。深呼一口氣,她口氣柔和了下來。
“我是為你好才讓人保護你,雖然你剛踏入西戎就住進了章王府,沒人見過你。但是你要知道,當日我將你從大昭帶回來,你的身份早就傳遍各國。如今只要你走出去,讓人見了你的容貌,定然會引起不必要的事端。”她眉眼沉定,眼神冰冷而凌厲。
“這一路而來你整日不問世事,便真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途中追殺?為了一個男人,你當真要自輕自賤以至於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了?”她說到最後,聲音已經帶了幾分沉怒。
“你要記得,你是西戎皇室血脈。大昭皇室鳳族,乃是你的仇人。”
“既然如此,你當初為何讓我接近他?還讓我嫁給他?”
秋明月眉眼隴上一抹暗沉,聲音靜而冷。
“呵~也對,你慣會做的就是過河拆橋。什麼公主?不過也是你手中一顆棋子而已,不是嗎?”
“秋明月!”
燕居怒吼,渾身真氣一放,桌椅板凳都震了震,卻沒有裂開。顯然她雖然怒極,卻還是略有收斂的。
章王又是駭然又是驚異,驚異秋明月對國師的挑戰和漠然,更驚異向來不假辭色喜怒不形於色的國師此刻對這少女幾次三番的動怒,卻又始終克制。
無所不能的國師何時這般吃癟過?
秋明月譏誚一聲,“國師是西戎的頂樑柱,嗯,如今也就抵得上半壁江山了。既然如此,國師還千辛萬苦跋山涉水尋我這個什麼公主回來又有何用?不如自己——”
“夠了!”
燕居終於忍不住一甩袖,她方才坐的凳子剎那成為飛灰。可見其功力深厚已經到了何種地步。
大廳瞬間一陣靜默,沉默的空氣里有一種肅殺的因子在流轉。
秋明月卻是看著滿地的灰,眼神有些深。
須臾,燕居才平復心中的怒意。
“我知道你怪我拆散你和鳳傾璃那小子,但是我可沒拿著刀逼你脫下那身世子命服,既然你當初說了哪些話,如今又何必再跟我拿喬?”她冷冷的視線如冰雕,而後又低低道:“或許當初我不該讓你去接近那小子。”
她說完就走了出去,在門口停頓了一下,聲音微微緩和。
“留下黑龍也只是保護你的安全——”
“監視就監視,何必說得那麼冠冕堂皇。”
秋明月聲音比她更冷。
“公主,國師一片苦心,您就少說兩句吧。”章王有些頭疼,眼前這個公主可不是善茬,國師更是不好對付。這兩師徒如此水火不容,連累的可是他們身邊的這些人啊。
燕居回頭,沉沉的看著她。
秋明月毫不避諱的迎上去。她不會讓燕居借著保護的名義派人時刻監視自己,哪怕置身危險致之中,也絕對不能讓這個女人知道自己懷了鳳傾璃的孩子。那些所有的刀鋒劍火,都沒有這個女人可怕。
對視了半晌,燕居轉過了頭。
“你究竟想要如何?”
“撤銷那些暗衛,我不需要。”
“我說了那是保護你的安全——”
“你難道質疑你唯一繼承人的能力嗎?”秋明月看著她的背影,沒有站起來,聲音仍舊寂靜而冷清。
“還是不相信自己?”她眼中泛起自嘲和悲涼,“我不過一柔弱女子,又剛剛到西戎,沒有絲毫根基勢力,就算有三頭六臂,還能撼動得了你這個在西戎人人愛戴舉朝上下人人畏懼的國師?”
激將法對燕居未必有用,但是燕居應該也知道。既然要她繼承西戎帝位,就必須歷經風雨。溫室里被人保護的花朵,是沒資格風臨天下的。
果然燕居頓了頓,而後腳步不停的向外走。
“好,如你所願。就讓本座看看,這些年你成長多少。”
最後一個字落下,她身影已經消失。
秋明月如失了所有力氣般向後靠了靠,無人看見,她手心裡已經沁出一層冷汗。
“公主。”孫嬤嬤低聲道:“國師已經走了。”
“她走了,不是還有你麼?”
秋明月冷冷開口,聲音譏諷而厭惡。
“也難為你了,連我都騙過去了。”
孫嬤嬤身子一僵,而後立即跪下。
“老奴本為君瑤長公主的暗衛,當初奉長公主之命照顧七公主,雖有隱瞞,卻從未有背叛。公主若是不解氣,老奴願以死明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