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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秋明月磕了三個頭,他連忙去扶她起來。
“好了,明月,夠了。”
“不。”
秋明月道:“娘如今有了身孕,不便來給外祖父磕頭請安,我是她的女兒,該代替母親給您磕頭。”她掙脫開沈從山的手,又匍匐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
沈從山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連聲說道:“好,好,好。”
秋明月就著他的手站了起來,看著他眼含淚花,早已沒有了昔日的沉穩底定的摸樣。她心中嘆息一聲,到底是骨血親情,外祖父許久沒見到自己,以至於情動落淚。
綠鳶跟著她站了起來,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淚水,低著頭不說話。
“外祖父,您別哭啊。如今您來京城了,我和娘,還有明瑞,時時都可以來沈府看你,這是好事兒啊。”
沈從山笑了笑,“是啊,是好事。咱們祖孫三代人,終於又重逢了。可惜你外祖母不在了,不然的話,她肯定會很開心。”
他說著,不免又有些感傷起來。
秋明月垂下眼帘,“外祖母的忌日快到了吧。到時候咱們給她燒香的時候告訴她,她在天有靈,也會很開心的。”
“嗯。”
沈從山只是點頭,沒說話。
秋明月坐在下方,道:“明瑞快下學堂了,我已經讓紅萼在門口等著了,你見到她了吧。”
沈從山抬起頭來,近花甲的容顏有些蒼老,眼角皮膚都布上了皺紋,眼神中也染上了多於幾年前的滄桑。
“看到了。”他又看了看她身後低著頭的綠鳶。
“這幾個丫鬟打小就跟著你。這一晃啊,都長這麼大了。剛才在外面,我都差點認不出來了。”
秋明月也笑了笑,“明瑞也長大不少呢。”
“嗯。”沈從山摸了摸鬍鬚,一臉的笑容。
“明瑞那孩子自幼聰慧。哦,對了,他學習可好?那小子,從小就頑皮。我沒在身邊,只怕他更是無法無天了。你這個當姐姐的,可得多督促他讀書,將來才有出息。”他突然又想到什麼,看向秋明月,老眼有些看不清神色。
“榮親王去揚州宣旨的時候就告訴我了。明月,那榮親王世子,我昨日見過。他…”
“您見過他?”
秋明月有些訝異,“您昨日不是進宮了麼?”她想著,難道昨日鳳傾璃還專門去見了她外公不成?
“我出宮的時候遇見了他。”
沈從山為她解惑,又沉默了一會兒,道:“明月,那榮親王世子雖然身份尊貴,長得也極好。但是終歸是…這一路上,榮親王也向我透露了些消息。”
他看了眼大廳的丫鬟,揮了揮手。
“你們都下去。”
“是。”
山巧帶著一種丫鬟走了出去。
秋明月也讓綠鳶在門口等著。沈從山這才道:“明月,你老實告訴我,你是否與榮親王世子早就相識?”
秋明月也知道這件事瞞不過沈從山,況且反正老太爺大老爺以及老太君都知道了,她也沒打算瞞著沈從山,省得沈從山去求皇上收回聖旨觸怒君顏,惹來大禍。於是就將當日回京的點點滴滴告訴了他,當然,該隱瞞的部分事實還是得隱瞞。比如鳳傾璃時時翻牆進她閨房,比如他抱她吻她。這些事絕對不能說,否則如太老爺一般思想保守清流之輩的外祖父,一定會雷霆震怒。
她也不過是說,當日在寶華寺機緣巧合認識了太后,然後因一面之緣,大概鳳傾璃對她心生好感,所以才在後來明瑞墜馬之時相救等等。
她說完後,沈從山沉默了一會兒,道:“明月,如果你不想嫁給榮親王世子,那麼我可以…”
“外祖父。”
秋明月打斷他,正色道:“聖旨已下,不可違逆。您若是去見皇上,莫說不能扭轉乾坤,更甚者會連累自身,得不償失啊。”
沈從山自是明白這個道理的。只是…
他放下茶杯,低著頭,嘆了一聲。
“自古皇家是非多。那榮親王府雖然不比皇宮,但是卻也不是個好地方。塗有金玉其外的華麗輝煌,內里只怕也乾淨不到哪裡去。你這樣嫁過去,我怕你會受苦啊。”
秋明月心中溫暖,又給他斟了茶。茶香寥寥,霧氣氤氳,遮住了她垂眸間眼中閃過的神色。
“凡是貴族名門,又有哪家內院乾淨得了?榮親王府,只不過更加尊貴罷了。”
沈從山又是一嘆,捧著的香茶只覺得淡而無味。
“從前看你娘日日憂鬱寡思,我就想著,你爹什麼時候能夠將你們母子三人接回京城,給你們正了名分才好。可是沒想到世事變遷,如今我倒是覺得,早知今日,或許還不如就永遠呆在揚州罷了。不用面對這麼多的是是非非,你也不用被迫嫁到榮親王府了。”
秋明月想說,其實她也不算被迫嫁給鳳傾璃的。當然,這話也只能在心裡想想,不能說出來,否則以沈從山的靈敏度,只怕會起疑心。
沈從山愣了一下,眼神有些恍惚和陌生的看著秋明月。
“明月,你變了。”
秋明月心中一緊。
沈從山又嘆道:“你小時候不愛說話,整日裡就將自己關在房裡看書不出門。如今卻變得聰慧而灑脫了。不過這樣的性格對你也好,至少不會吃虧了。呵呵呵…你這性子倒是跟你外祖母如出一轍了。不過幸好是像了你外祖母,要是像你娘啊。這輩子只怕都只有被人欺負的份兒了。”
秋明月心中暗自鬆了口氣,笑道:“娘那是溫柔良善,與世無爭。”
“那叫懦弱。”
沈從山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哼了一聲,“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你說你娘,從小都是那個性子,難怪總是被那林氏給欺負得毫無還手之力。”
“您都知道了?”
沈從山臉色有些不好看,算是默認了。
秋明月垂下眼帘,“娘要不是那個性子,爹也不會看上她了。”
沈從山又哼了一聲,鬍子一翹一翹的。
“你爹也不是個好的。一個林氏也就罷了,還弄了那麼多女人在後院裡堆著。要不是有那些個女人,你娘也不用吃這些苦頭。當年我瞧著他倒是個正直老實的人,沒想到這年紀越大,花花腸子倒是多了起來。騙了你娘不說,如今還害得你娘日日不得安生。若非有你從旁護著,你娘如今還不定得被欺負成什麼樣了呢。”
他口中雖然罵著,眼中卻露出心疼之色來。沈氏是他唯一的女兒,自小就放在手心裡當寶貝寵著,他自是心疼的。如今雖然恨其不爭,說白了還是心疼她的遭遇。
秋明月不說話,雖然有那些種種理由,她心裡也覺得大老爺做得不對。儘管那些女人的存在都有一定的理由,但是她還是覺得,大老爺辜負了沈氏對他的痴心。要是以後鳳傾璃也這樣對她,那麼…
正想著,就聽沈從山突然又狠狠說道:“要是日後鳳傾璃那小子也敢三妻四妾,我就打斷他的腿。”
沈從山雖然是文官,但是骨子裡卻也有烈性。他自己對結髮妻子情深意重,一生未納妾,也看不起那些三妻四妾的男人。更何況又涉及到自己的寶貝外孫女,所以難免說話有些憤慨。
秋明月被他給逗笑了,忍不住說道:“外祖父,他的腿用不著你再去打斷了。他本身就…”她突然住了口,想起鳳傾璃因雙腿而自卑的摸樣,想起他無數次露出憂傷無力的樣子。到嘴邊的話就這樣咽了下去,胸口有些悶悶的難受,端起茶杯猛地灌了一口。入口只覺得滿腔的苦澀,一直苦到心裡。
沈從山也意識到什麼,愣了愣,倒是沒注意到秋明月的動作。
這時候,山巧走了進來。
“老爺,孫少爺來了。”
沈從山手裡捧著的茶杯差點不穩。秋明月笑了一下,“讓他進來。”
山巧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就聽得秋明瑞急匆匆的腳步聲。
“外祖父。”
人未到,聲先到。
沈從山把茶杯放到桌子上,抬頭就見秋明瑞已經跑了進來。睜著一雙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著。因為跑步,小臉通紅,卻是衣衫周整,半絲狼狽也無。紅萼跟在他後面,也跑得氣喘吁吁。
“五…五少爺,你慢點。”
秋明月對她招了招手,示意她站過來。然後看向沈從山。
這次沈從山倒是沒有剛才見到秋明月的失態跟激動,而是很仔細的打量眼前這個還不算少年的孩子。五官精緻,與秋明月有幾分相似,然而眉目間又似乎有自己的幾分影子。他看了半晌,慈愛的笑了笑。
“怎麼,見到我說不出話來了?”
秋明瑞像是突然被驚醒,眼眶立即就紅了,然後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沈從山一頓,倒是沒有扶他起來,轉過頭看了秋明月一眼。
“也罷,剛才你姐姐可是給我磕了頭了,你也不能落下。”
“誰要給你磕頭了?”
秋明瑞突然站了起來,不服氣的哼了一聲,顯然一點都不將他放在眼裡。
沈從山一愣,而後接著笑罵出聲。
“你個臭小子,幾年不見,脾氣越發上長了啊,半點沒有你姐姐的沉穩,真是個潑皮。”
秋明月掩唇輕咳兩聲,對著秋明瑞責備道:“明瑞,不許沒大沒小的。跪下,給外祖父好好磕三個響頭。”
“才不呢。”
平時一向對秋明月言聽計從的秋明瑞此時卻破天荒的反駁了她。他抬頭挺胸,一臉的傲然。
“姐姐,是你教我的,男兒膝下有黃金,跪了就不值錢了。”
秋明月一噎,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沈從山卻是哈哈大笑起來,“好,好一句男兒膝下有黃金。”他滿眼的欣賞,誇讚道:“明瑞說得對,男子漢大丈夫,就該堂堂正正,可不能跟個婦人一樣哭哭啼啼的。”
秋明月嘴角抽搐了一下。她很想說,外祖父,剛才您不也哭哭啼啼麼?
沈從山對秋明瑞招了招手,“過來。”
“憑什麼?”
秋明瑞對於沈從山的吩咐一點都不感冒,翻了個白眼,堂而皇之的坐到秋明月身邊,對她親昵道:“姐姐,我們什麼時候回去?”他看也不看山從山一眼,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