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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里有回憶往昔的恍惚和暖意,“那段時間,他天天都會來將我推到,然後繼續罵我,什麼難聽的話都罵。我被他罵得狠了,也激起了骨子裡的驕傲,也沖他發怒。”
他像是想到什麼好笑的事情,臉上綻開出笑容來。
“我們兩個小孩兒,彼此一頓冷嘲熱諷,互相怒罵。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十多天。後來,他不來了,我突然就覺得不習慣了。而那段時間,我卻是真正振作了起來。又過了半個月,他再次出現在我面前,對我說。鳳傾璃,你等著,我就不信我治不好你,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站起來。”
鳳傾璃說到這兒沉默了,臉色掩映在窗邊帷幔頭下的陰影里,忽明忽暗。
秋明月靠在書架上,沒有打擾他。但是可以想像得出來,十多年前,古寺里,六七歲的小男孩兒,都是傲嬌而尊貴的,彼此諷刺,彼此語言攻擊。久而久之,內心產生了共鳴,萌生了友誼。
七八歲戴面具的小男孩兒,對他那個時候陷入人生低谷的六歲男孩兒說,‘我會讓你站起來。’
這句話,對一個生命中最昏暗的小男孩兒來說,有多麼大的震撼力和感動?那些青蔥歲月的痕跡了,又渲染了怎樣的少年友誼?
“他是你的恩人。”
秋明月這樣說著。
“是的,他是我的恩人。”
鳳傾璃點頭,目光有些沉重和感嘆。
“應該說,他是我的再生父母也不為過。”他自嘲的笑了笑,看著自己的腿。
“如果不是那段時間他頻繁的打壓和諷刺,可能我就想不開輕生了。”
秋明月心中一緊。
鳳傾璃聲音又變得輕柔,“那個時候我剛知道我親生母親死了,我的父親也要殺我,我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慘的人。腿也無法站起來了,那我還活著幹什麼?倒不如一死了之。”
秋明月走過去,蹲下來,握著他的手,目光溫柔而憐惜。
“子靖。”
鳳傾璃看著她,笑了笑。
“沒事,都已經過去了。”他撫著秋明月的容顏,道:“我在寶華寺住了一年,師父要雲遊四海,回來後要不了多久又要閉關,容燁就在那個時候代替了師父替我解毒。”
秋明月笑了笑,“他那個時候那麼欺負你,你就不知道告訴皇祖母?”
鳳傾璃卻道:“那麼丟臉的事,我怎麼能讓皇祖母知道?況且,雖然他老是欺負我,但是我看得出來他沒有惡意,只是想要激發我的求生欲望。”
“哦,看不出來你那時候年紀那么小,還很明事理啊。”
秋明月眼中升起趣味兒,“我還以為你從小就驕傲自大,蠻不講理呢。”
“恩,從寶華寺回來以後,我就開始脾氣暴躁,蠻橫囂張了。”鳳傾璃淡淡笑著,語氣雲淡風輕。
秋明月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消失了,有些心疼的看著他。
鳳傾璃目光淺淡似水,“一個脾氣暴虐不講理的世子,毫無成就,才不會對某些人構成威脅。就像當初初進秋府,只有裝作無害的小綿羊,才能讓人失去防備,然後韜光養晦,不不算計,給予對方最慘烈的回擊。”
秋明月不說話了,眼眸深處似有萬丈溝渠,萬里波濤翻湧而起。
等了半晌不見她說話,鳳傾璃抬頭看她。
“萱萱,你怎麼了?”
“恩?”
秋明月似乎被驚醒一般,對上他疑惑的目光,有些勉強的笑了笑。
“沒、沒什麼。”
她站起來,又去看那些書。
“你對前朝的事很感興趣?怎麼這裡這麼多關於前朝的書?”
她仔細看了看,這書架至少有一半都是關於前朝的書籍。
鳳傾璃隨手拿過一本書,“自古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從未有一個王朝能世世代代長存永固。前朝五百年歷史,在歷代王朝忠,算是長久了。且前朝歷代君主,多有能者賢者,便是後來出了幾個暴虐的君王,在末代帝君的治理下,國力也日漸昌盛。可是為什麼,後來僅僅因為一個女人,固若金湯的大傾國,就那樣被滅了?”
他抬頭看著秋明月,“連你也說,所謂的紅顏禍水,只是男人給自己的懦弱找的藉口而已。前朝末代的時候,昏君無道,朝中jian臣當道,百姓苦不堪言,後有末代帝君多年韜光養晦,大刀闊斧整頓超綱,一舉殲滅叛臣賊子。其能隱忍多年,必是堅韌之智者,又豈是貪慕女色之人?”
秋明月手裡拿著一本前朝的江山志,隨意的翻了幾篇,嘴角勾了勾。
“前朝歷代君主多為專情之人,便是那幾位暴虐的帝王,一生不也是只有一位皇后?據說那位末代的帝君,尤其對皇后鍾情不二,寵愛有加。”
“我的意思是。”
鳳傾璃抿了抿唇,沉吟道:“這樣的帝王,他愛上的女子,豈能是妖言惑眾之人?”
秋明月不說話了。
鳳傾璃又揚起手中一本前朝的野史志,“前朝五百年歷史,歷代君王皇后等記載清晰,可唯獨這末代皇帝和皇后,除了帝君登基為帝整頓朝綱以外。而那‘花神皇后’的身世,翻遍前朝正史野史,未有隻言片語。”
秋明月手指微微一緊,鳳目眯了眯。
鳳傾璃隨手將手中的野史丟在一邊,語氣變得有些漫不經心。
“更奇怪的是,那位據說在前朝歷史上批為最妖孽禍國的花神皇后,我翻遍了前朝所有典籍史書,卻沒有明確記錄她究竟有多禍水,究竟是怎樣殘害忠良,怎樣的蠱惑君王的。便是她的來歷,至今是個謎。你不覺得奇怪?”
秋明月沉默了半晌,幽幽道:“自古被歷史文筆定為禍國紅顏的女子,都是被人們厭棄而鄙夷的。可我曾經在一本失傳已久的前朝秘史上看到一段話。大傾四百就是六年,時值春夏交替之際,山西渭河水患,淹沒三村十二寨,百姓死傷無數。帝躬親,慰百姓,治家園。隨後瘟疫起,帝受侵,有一神秘女子蒙面而至,救得帝君性命,後離去。帝思慕之,為之建寺廟,百姓拜之。其後私訪,遇姝女,封之為後,寵愛無度。後有曰,姝女乃昔日佳人。”
鳳傾璃忽然迷了眼睛,“這些內容,你是在哪本書上看到的?”
“啊?”
秋明月此時方才回神,眼神又蒙上了一層霧,有些茫然道:“不知道,好像是很久以前看到的,只是隱隱約約記得有這麼一段話,可具體是在哪本書上看到的,我真的忘記了。就好像…做夢一樣。”她笑了笑,“大約是那位花神皇后覺得自己死得冤,靈魂不滅,覺得與我有緣,然後託夢告訴我的。呵呵…”
鳳傾璃目光一閃,笑道:“嗯,有道理。”
秋明月有些訝異,這等謬論,連她自己都不相信,他竟然…
鳳傾璃卻已經又拿起另外一本書,乃是一本前朝的軍事戰績典史。
“你看這些做什麼?”
秋明月隨意瞥了一眼,有些訝異道:“傾國四百八十九年,諸侯叛亂,風起西南,帝戎裝出征,大獲全勝。時曰…九歲?”
“恩。”
鳳傾璃沒有抬頭,“前朝末代帝君,乃是歷代少有的聖主明君,比起前朝開國元傾帝和之後收復無憂城的天聖帝,也絲毫不差。其政治兵法,軍事才能,五一不通。你說,這樣的人,怎會隨意被一個女子左右?如果那個女子當真是徒有美色之人,他又豈會為之傾盡天下?花神皇后身世成謎,是否又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真相呢?那位帝君才冠天下,英明神武,所立之後,怎能是一位,連身世姓名都不知道的人?”
他說到這裡,抬起頭來,似乎笑了一下。
“你看了那麼多書,可有在前朝典史上看到過哪本書記載了花神皇后姓什麼?叫什麼?”
秋明月抿唇,“歷史上許多風雲人物沒有記載姓名的人也不是沒有。或許…”
“確實有讓天下人人所共知的卻又不知其姓只知其號之人。可是這皇家立後,皇帝下旨通知各衙門準備。禮部奏請由大學士、尚書各一人充當冊封的正、副使,還要準備好金冊、金寶,內閣大學士或翰林學士撰寫好冊文、寶文。行禮前一天,皇帝還要派官員祭天、地和太廟,並親自到奉先殿行禮。冊立當日早上,鑾儀衛陳設法駕鹵薄於太和殿外,陳設皇后儀駕於宮階下及宮門外;禮部下屬的樂部將樂器懸於太和殿外,然後由禮部及鴻臚寺官員設節案於太和殿內正中南向、設冊案於左西向、玉案於右東向、龍亭兩座於內閣門內。內監設丹陛樂於宮門內、節案於宮內正中,均為南向,設冊寶案於宮門內兩旁,設皇后拜位於香案前。吉時到時,禮部官員將金冊、金寶及冊文、寶文分置在龍亭內。還要祭拜歷代先祖,將名字刻在皇室族譜之上才算禮成。”
他看著秋明月,聲音不急不緩,不驚不躁,清晰而沉穩。
“如此多的繁榮儀式,謂之神聖高貴,不容侵犯。如果連名姓都沒有,如何冊封?”
“有姓氏。”
秋明月道:“我記得花神皇后是記載的有姓氏的,好似姓馮,只是沒有名字而已。”
鳳傾璃笑了笑,“不,那不是她的姓。”他仰頭,長嘆一聲。
“花神皇后被冊封為后的時候,的確是有姓氏的,那是帝君給她冠上的姓氏,只是沒有昭告天下而已。本來這種事前朝後宮志也是應該有記載的,不過後來前朝被滅,後宮所有關於帝後的記載,全都淹沒在那一場大火中。”
他突然住了口,臉色有些白。
秋明月知道,他想起了十多年前那場大火,改變他人生的一場大火,是他痛苦的開始。
她走過去,抱住他的頭,柔聲道:“那些都過去了,沒事了,別再想了…”
鳳傾璃身子有些僵硬,顫微微的抬起手來,抱住她的要,將頭埋在她身上,道:“那個所謂的姓氏,是後人杜撰的。”
“管她是杜撰還是真有其事,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管那麼多幹嘛?”
秋明月道:“不過這些醫書,你倒是可以多看看。”
她鬆開鳳傾璃,拿了一本醫書在手上翻看著。
“雖然只是一些基本的,但是也足夠防人了。這些年,你就是靠著這些書躲過了那些人的毒手嗎?”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