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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斛大喜,抿著嘴角克制著想要狂笑的衝動,道了聲謝,坐了下來。
“你們這次來,是不是有別的事情?”唐一鶴瞄了一眼墨斛帶來的箱子,問。
朱燁點頭道:“是,有幾件很要緊的事情,要請外公幫忙。”
“哦?”唐一鶴見他神色鄭重,道,“你說。”
“我想問您一些關於我爺爺的事。當年我爺爺走金三角那條線做白貨,認識了我小叔朱礪的生母,這件事您知道多少?”
唐一鶴驚訝,不解道:“這都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你問這個做什麼?”
朱燁堅持道:“這件事非常重要,請您務必告訴我真相,我之後會給您一個解釋。”
唐一鶴沉吟少頃,終於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大家族常見的事情罷了,都過去了這麼多年,說出來也沒什麼要緊——當年有一陣朱氏財務虧空得厲害,你爺爺一個人挑著一大家子,不得已幹了白貨。
白貨不像別的,那是抓住就殺頭的行當,所以來往渠道、分銷,都是他自己親力親為。那時他正當盛年,又死了老婆,常年在泰國這條線上跑,連個暖床的人都沒有,一來二去就認識了一個貧家女,收在外面做小星,也就是你小叔朱礪的生母。”
“你們朱家一向家風還好,歷代掌門雖然也養女人,但從沒養出過孩子,你爺爺算是頭一個。也是那泰國妹心思深沉,孩子養到三四歲才抱到他跟前,想弄掉已經晚了——再狠的男人,自己的種活生生站在面前,也不可能一把掐死。”
唐一鶴搖頭嘆氣,道,“你小叔在泰國養到七八歲,要不是你爺爺忽然一病不起,他可能也就從了母姓,老老實實在泰國當個有閒散公子罷了。可惜你爺爺要死了,他母親一個婦道人家,即使手裡有錢,在泰國那種地方也不可能順利把孩子帶大,所以她就找人給你爺爺帶話,要他帶你小叔進朱家門,你爺爺不同意,她就以死相逼。”
說到這裡,唐一鶴的眼睛眯了起來,說話的聲音開始帶上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人老了,就難免心軟,你爺爺也是一樣,被那女人一求再求,他就動了惻隱之心。當時他已經退休,朱家掌門的位子已經傳給了你爸,他就在病榻前把你爸爸叫去,讓他答應你小叔進門。你爸自然不肯,可是百善孝為先啊,朱老太爺操勞了一輩子,臨死為了個私孩兒閉不上眼,哪怕不是你爸的錯,也是他大不孝。”
“後來他們兩個人各退一步,達成了一個協議——留子不留母。朱礪進門的那一天,他母親在泰國的公寓裡飲彈自盡,死了。”
第54章
唐一鶴取過茶碗,輕輕呷了一口清茶,頓了頓,道:“這件事,也是我的主意。”
朱燁眉心一抖,唐一鶴將茶碗放在小几上,碗蓋與碗口相碰,發出輕微的聲響:“朱礪的事情抖出來的時候,你爸剛剛和你母親訂婚,一個女婿半個兒,這麼大的事他不敢瞞著我,就專程來了一趟鏈島,所以我才對這件事知道得這麼清楚。按理出了這種事,我們唐家是完全有理由退婚的,可年代不一樣了,兒女婚事不由父母做主,你母親重情義,捨不得你爸爸,哪怕這樣也堅持嫁過去,最後我只有妥協。
你母親從小是我捧在手心兒長大的,樣貌好,才識過人,可惜常年在國外接受西式教育,不懂得中國大家庭那些個彎彎繞繞。我之所以不同意這門婚事,主要是因為當時朱礪已經好幾歲了,正是最尷尬的年紀——說他大,他還是個孩子,朱老太爺一死,你父親必然要承擔起教養他的責任,所謂長嫂如母,你母親一嫁過去,就等於要作後媽。可要說他小,他卻已經記事了,知道自己是泰國人,也知道自己是私生子。
這樣的孩子,是最最養不熟的。”
朱燁默然,萬萬沒想到這件事牽連到了母系一族,唐家也在朱礪母親的死上插了一槓子。朱老太爺語聲漸沉,道:“你父親也不願意多個不明不白的女人當小媽,接受朱礪這個庶弟已經是他的極限,可他做兒子的,不能逼著重病的老爹做事,所以這個口,只有我來開。
去母留子乃是下下之策,弄不好兩兄弟就是一世的仇,但我別無選擇,朱老太爺鐵了心要給這孩子一個交代,要是母子都從泰國接回來,你母親將來就要多個不尷不尬的婆婆,朱礪的生母能在金三角那種地方搭上朱老太爺,還背著他把孩子生下來,偷偷養到好幾歲,心機不可謂不深,手段不可謂不強,你母親儘管聰明,但性子直率坦蕩,又年輕,將來和這種女人同在一個屋檐下,我怎麼能放心?
所以我給朱家下了最後通牒,要麼退婚,要麼去母留子。朱老太爺雖然病得糊塗,也知道鏈島唐家不好惹,不能讓嫡長子丟了這麼大的靠山,所以他派最得力的親信遠赴泰國,讓那女人自己做個選擇——要麼領一大筆錢,孩子從母性,從此以後和朱家一刀兩斷。要麼她自殺,讓孩子一個人回朱家。”
“那女人選擇了後者。”
房間裡陷入了寂靜,唐一鶴眯著眼睛,像是在回憶三十年前這段公案。墨斛沒有正常的三觀,但因為整個故事狗血滿滿,跟韓劇劇情頗為符合,倒是聽得津津有味,要不是現場氣氛太凝重,早就去拿爆米花和薯片了。
只有朱燁,陷入了沉思之中。朱礪從小對他不陰不陽,他一直以為他只是覬覦朱家家業,沒想到有一條人命在裡面,而唐家在他母親的死上,做了一把至關重要的推手。難怪時至今日他還恨不得自己去死。
不過站在唐家的立場上來看,朱燁並不覺得外公這麼做有什麼不對,唐家嫡出的大小姐,一家人眼珠子似的疼愛,一嫁人卻要管一個沒名沒分的女人叫姨娘,那簡直是天大的笑話,何況這姨娘怎麼看都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對朱礪的生母,他也毫無同情之心——當年她既然放下自尊給朱老太爺當情婦,就應該遵守作為情婦的職業道德,一個女人,既想享受別的女人奮鬥一輩子也奮鬥不來的財富,又不想承擔與之想匹配的後果,世界上哪有白吃的午餐?
何況臨到最後她也不是沒有選擇,有朱老爺子發話,如果她願意,仍舊能帶著孩子富貴終老,砂爺絕不會找她麻煩。可她偏偏選擇了一條風險更大,收益更高的路。
自甘下賤,得隴望蜀,孤注一擲,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朱礪在這樣的女人手中長大,耳濡目染,受到的又是什麼樣的母系教育?
朱燁眉頭微微蹙起,半晌開口問唐一鶴:“外公,你確定朱礪的母親死了嗎?會不會她當年買通了我爺爺的人,李代桃僵弄個其他屍體充數,她本人到現在還活著?”
“不可能。”唐一鶴搖頭,“雖然我沒有看著她死,但她當年入殮、下葬,都是你舅舅親眼看著辦的,她確實死了,這一點毋庸置疑。”
“她會不會有別的親人,比如姊妹這一類的,對她的死心懷不忿,想伺機報復我家?”
“她是個孤兒,從小就被父母賣掉了,我仔細查過,她死的時候有聯繫的親戚非常少,而且這幫人也不知道這裡面的內情,都當她是病死的——葬禮發出的訃聞里寫的是病故。他們都是社會底層的貧苦人家,受了朱家的接濟,應該不會再搞事。”
“你手裡有這些親戚的名單嗎?”
“有。”唐一鶴親自從書架的暗格里掏出一疊文件,遞給他:“都在這裡了,你有需要儘管去查,要是不方便調動朱家的人手,叫你舅舅派幾個人給你暫用。”
“謝謝外公。”朱燁心下感動,雖然當初和墨斛的婚事上唐定鑫有些事情做得不地道,但那是因為牽扯到唐老太爺的性命,除開這個,這個舅舅對他實在是沒說的。
唐一鶴看他翻完文件,道:“成了,現在跟我說說你為什麼忽然要查這件事吧。”
“是。”朱燁將文件收好,把章覺希如何夥同朱礪走私文物、事敗後如何在公海狙擊自己,又是如何被砂爺抓住的事情大致講了一遍,道,“自從十年前那件綁架案開始,我就一直懷疑朱礪想對我不利,可惜多年來一直沒有找到確鑿的證據,現在看來他的野心還不止於此,他勾結利用章覺希,除了想殺死我,更重要的目的是坐上朱家掌門的位子,甚至殺了我爸!”
唐一鶴冷笑一聲,道:“我早就料到,這樣的女人生出的孩子,不簡單。你爸爸也是這些年太過順風順水,又總覺得朱家就剩了你一個人,他走了人丁太單薄,想給你留個幫手,才縱容了這個白眼狼。”
朱燁示意墨斛將帶來的東西一一展示在唐一鶴面前,又將Amanda的事情給他詳細說了一遍,道:“外公,我這次之所以要問這些陳年往事,主要是懷疑朱礪的母親還沒有死,或者他母家有什麼厲害的人練成了某種邪術,一直隱藏在他身邊,和他一起圖謀陷害我和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