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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燁心中翻騰,他不是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但砂爺已經躺在床上了,這件事他不做誰做?
“說到頭,這件事也是因我而起,當年要不是我一念之差,應了你爺爺把他接回來,又間接逼死他母親,也不會有今天的業報。”砂爺端著水杯輕輕呷了一口,臉色落寞下來,“二十多年了,這件事我始終耿耿於懷,原想盡力彌補,沒想到今天居然鬧到這樣的地步,還連累了你……”
朱燁急道:“爸爸,不是這樣的……”
砂爺擺擺手,阻止了他說話,接著道:“他恨我怨我,衝著我來,我一點都不意外,只是沒想到他會朝你下手,早知如此,當初我寧可忤逆了老太爺,背上不孝的罵名,也絕不會……”他沒有說下去,頓了頓淡淡一笑:“世上的事情,又哪來那麼多‘早知如此’,罷了,事情是因我而起,跟你沒有關係,阿燁,就由我來處理吧。”
話說到這裡,朱燁無法再爭辯,只能點頭:“是。”
“醫生說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砂爺問。
“一個月,恢復得好的話三周。”朱燁答道:“雖然手術很成功,但畢竟是腦部手術,有一定的風險性,醫生說要密切觀察一段時間。”
砂爺嘆了口氣,道:“三周就三周吧,你們照顧好你小叔,公司那邊讓王申查完帳目以後以我的名義停他職,你不要動他。”
朱燁應了,他想了想又道:“一會你安排一下,下午帶章覺希來醫院見我。”
朱燁心中一動,砂爺呷了口清水,道:“做事,總要有憑有據。”
朱燁瞭然。
第73章
砂爺一出事,朱家上下都陷入了忙亂之中,朱燁在醫院和公司之間奔波,作為重要俘虜的章覺希反倒被晾在了一邊。
章覺希原以為自己命不久矣,誰知遲遲等不到最後的宣判,時而懷疑朱燁在醞釀什麼慘無人道的法子,時而又猜測自己老爹是不是還在和朱家談判,一顆心時悲時喜,被帶到砂爺面前時幾乎有精神分裂的徵兆,眼睛都是直的。
“坐。”病房裡,砂爺倚在床頭,午後溫暖的陽光從窗口照進來,讓他本來病弱蒼白的面孔看上去有了一絲紅潤,銳利的雙目卻仍舊冷冽,直刺人心。
章覺希雙手被一副警用手銬銬在身後,獨眼驚疑不定地看著砂爺,不動。
朱燁擺擺手讓兩個保鏢出去,親自用鑰匙打開了他的手銬,冷冷道:“坐下!”
章覺希恨恨瞪他一眼,眼角掃到他微微敞開的西裝外套里露出半截槍柄,喉頭蠕動了一下,乖乖在窗前的沙發里坐了下來。朱燁面無表情靠窗站著,雙臂交抱,右手握著手槍槍柄,冷冷看著他。
砂爺不說話,朱燁也不說話,病房裡陷入詭異的靜謐,章覺希初時還強作鎮定,幾分鐘後終於按捺不住道:“你們想幹什麼?”
砂爺咳了一聲,道:“想給你條活路。”
章覺希愕然,連朱燁也是眉心一跳,砂爺接著道:“就看你要不要走了。”
章覺希張著嘴愣了半天,喉嚨里咯咯響了兩聲,道:“你肯放過我?不可能……你們到底耍什麼花樣?!”
砂爺嘴角一鉤,直截了當道:“關於朱礪,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我留你一條性命。”
朱燁變色,砂爺之前說要見章覺希,他以為只是想問一些問題,以作為處理朱礪的證據,卻沒想到他居然如此鄭重其事,為了令朱礪心服口服,甚至願意放過章覺希。
章覺希也是臉色大變,獨眼瞪著砂爺,半天又倏然看向朱燁:“是你!那晚是你侵入了我的夢境……怪不得,你們朱家都是些怪物,怪物!”
朱燁冷哼一聲,算是默認。章覺希露出驚懼的表情,高大的身軀浸在溫暖的陽光里,卻禁不住瑟瑟發抖,語無倫次道:“不,我什麼都不知道……”
“要我提醒你嗎?”朱燁淡淡道,“那晚你跟我說過的話,你說你死了我們也活不長,很快都要下去給你陪葬,還說我們都鬥不過‘他’,你口中的‘他’,說的就是朱礪吧?”
章覺希額頭滲出密密麻麻的細汗來,嘴唇微微顫抖,朱燁接著道:“你倒是說說看,我們憑什麼鬥不過他?他有什麼能耐?了不起的陰謀,還是什麼妖術?”
章覺希臉色煞白,眼神變幻不定,少頃砂爺咳了一聲,道:“我再說一遍,章覺希,要死還是要活,只要你一句話。”
章覺希低下頭,眼球不安地轉動著,剛剛被朱家抓住的時候,他確實是萬念俱灰,一心就死,那時候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利用他陷害他的那個人還活著,還潛伏在朱家內部,而他作為一枚棄子,哪怕現在死了,只要那人將來能夠成功,就能為他報仇。
但隨著被羈押的時間越來越長,他原本堅定的內心開始產生了動搖,章家這一代就剩他一個男丁,二弟死了,三弟和家族斷絕關係遠渡日本,剩下一個章韻希,不過是個不中用的丫頭片子,父親一定不會看著他死的,否則章家就要斷子絕孫!
此時此刻,砂爺的話更加燃起了他活下去的希望,沒錯,他是希望那個人能為他報仇,可他更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們是怎麼猜到那個人就是朱礪的?僅憑朱燁對自己夢境的窺探嗎?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砂爺,章覺希忽然心中一亮——他動手了!他動了砂爺,卻沒有成功,反而被抓住了把柄!
章覺希開始對砂爺開出的條件有了一絲相信,他動了朱燁兩次,只有有人犯下比他更大的罪過,為了抓住那個人,朱家才會開出這樣誘人的條件!
砂爺閱人無數,此刻看著他變幻莫測的表情,便已猜到了他的心理,淡淡道:“好吧,你不說我也不勉強。不過有件事我要告訴你,你父親章老爺子前段日子給了我個信兒,他對你之前的所作所為非常痛心,讓我好好管教管教你,無論如何處置,他絕無二話。”
章覺希瞬間面如土色,最後一線希望也破滅了,他倏然站了起來,因為腿腳不便,打了個趔趄差點摔倒:“你、你說話算話?”
砂爺眼睛一眯,嘴角一翹,道:“我硃砂執掌朱家近三十年,你可以打聽打聽,我什麼時候放過空炮!”
砂爺言出九鼎,人所共知,章覺希嘴唇顫抖兩下,一咬牙道:“好,我都告訴你。”
十一年撲朔迷離的往事,在章覺希口中一點點揭開迷霧。
當年章家被朱家搶奪市場,事業連年縮水,章老爺甚至萌發了退出這一行的念頭,章覺希年輕氣盛,剛剛開始跟著父親做事,就遇到這樣的事情,自然對砂爺恨之入骨,恰巧朱夫人因病猝死,朱家上下略顯忙亂,他便動了劫持朱燁要挾砂爺的念頭。
嚴格說起來,這件事他並不能確定是不是跟朱礪有關係,當時他制定了綁架計劃,讓幾個親信出去打聽關於朱燁的消息,本以為多少要遇到點困難,沒想到卻出奇地順利,不到二十四小時,時間地點路線人工……一切都擺在了他的面前。
當時他以為連天都幫他,事後才覺得有些詭異——朱家是黑道世家,下面人做事都是做老了的,怎麼可能這麼輕率?
唯一的解釋就是可能有人給他放水!
後來東窗事發,他被廢了一隻眼睛一條腿,流放到了北歐。當時他真是萬念俱灰,唯一慶幸的就是撿回了一條命,本想就這麼蟄伏一陣子,等過些風聲過去再悄悄轉到美國或者加拿大,安安穩穩了此殘生,沒想到卻遇上了他人生的第二次“機會”。
他是章家大少爺,從小前呼後擁,揮金如土,現在被扔在這麼一個鳥不拉屎的小地方,簽張大一點的支票都要被堂弟盤問,時間一長這口氣怎麼咽得下?
瞌睡送來了枕頭,就在他快要受不了的時候,一個叫做Amanda的美女主動和他接洽,她是亞裔,持英國國籍,為一家歐洲著名的地下拍賣行工作,她說現在中國文物在市面上很火,讓他利用章家的關係從內地走私文物。
章覺希從前私人玩過一陣子文物,手底下養了幾個頂級的土夫子,在內地也有相應的渠道,雖然很久沒用了,但撿起來卻也不難,唯一為難的就是沒有走私的海運渠道,弄不到Amanda手裡。
他動了心,幾次三番對當家的堂弟提起,都被他裝聾作啞不予理會,後來又旁敲側擊問父親,也被無情地駁回。
眼看到嘴的肥肉就要飛走,Amanda又給他指了一條明路——朱家把持著海城大半的海運,只要能搭上朱家的人,問題迎刃而解。
一起又是出奇地順利,很快他的手下就和朱礪的馬仔搭上了線,事情毫無凝滯地運行了起來,在Amanda的幫助下,僅幾個月的工夫他帳面上的錢就翻了好幾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