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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的一聲巨響,有什麼東西擊在船尾,整艘船都不受控制地側傾,朱燁心裡一緊,雙手牢牢抓著方向盤,身體幾乎貼在船舷上,堪堪穩住重心,緊接著又是一個大浪打了過來,將他連汽艇一起徹底掀翻,衝進了水裡。
凌晨的海水是刺骨的冰涼,朱燁激靈靈打了個冷戰,一口氣沒換過來,嗆了一大口水,好不容易掙扎著露出水面,剛剛喘了口氣,忽覺右腳腳踝一痛,仿佛被什麼東西纏住,整個人都被拖進了深水,憋著一口氣摸到腳踝處,發現纏著他的赫然是妖皇的尾巴,末端還有被墨斛咬出的傷口。
逃不掉了嗎?朱燁心中一陣沮喪,但體力已經消耗到了極限,實在不敢過度掙扎,只能儘量憋住氣,免得在水中溺斃。
就在他胸口快要爆炸的一刻,妖皇的長尾在水中擺了一下,將他拖出水面,往石灘上甩去,朱燁背朝下摔在石灘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一時爬不起來,只能躺在那裡喘息。
水面上發出嘩一聲巨響,海水分開,一個紫色的身影從水中慢慢浮起,妖皇長發垂肩,雙目微垂,像沉寂千年的水妖一般施施然往岸上走來。
蛇尾在淺灘中發出沙沙的摩擦聲,朱燁哆嗦著撐起胳膊,看到昧姝被淡紫色煙霧繚繞著的身體,她的面孔如少女般純潔無瑕,雙眼之中卻流露出冰冷的仇恨的意味,薄唇輕啟,層層疊疊尖銳的細齒在暗夜中閃著寒光。
飄渺的歌聲從她口中緩緩吐出,仿佛一根絲線,緊緊繞住了朱燁的心臟,那絲線一開始只是輕輕拉扯,片刻後逐漸用力起來,如同鋒利的刀刃,一點一點切割著他的心臟。
“啊!”朱燁痛苦地低吟了一聲,仰天摔倒,捂著胸口在石灘上蜷縮成一團,身體一陣陣抽搐。昧姝淡淡看著他,美麗的頭顱微微歪著,像是懵懂的少女正在欣賞某種漂亮的玩具,雙眼流露出殘忍的快意。
朱燁痛不可擋,幾乎想扒開自己的血肉,伸手進去把自己的心臟從腔子裡挖出來,然而他虛弱的手指完全不聽使喚,只能徒勞地在胸口撓抓。
忽然,昧姝的神色變了一下,像是發現了什麼奇怪的事情,她緩緩走近了,彎下腰,伸手,纖細的手指伸向他脖頸。
一點微弱的綠芒在他衣領里閃爍著,像暗夜中一顆微小的星星,光芒暗淡,卻倔強地不肯熄滅,依稀是一枚靈芝的形狀。昧姝微微眯了眯眼睛,露出惱怒的表情,嘴唇微微翕動,忽然提高了吟唱的聲音。
朱燁發出一聲慘痛的低呼,整個人痙攣了一下,幾乎暈去,然而儘管如此,那點綠色的星星卻仍舊亮著,散發著暗淡而穩定的光芒。
昧姝臉上怒氣大盛,周身霧氣漸濃,雙手伸出,十指箕張,緩慢地往天空舉起,隨著她的動作,一大片烏雲開始壓低,像是被某種看不見的磁力吸引,往她雙手之間聚攏而來。
就在這時,旁邊的石崖上忽然閃過一絲紅光,緊接著,一個黑影從崖上一躍而下,一頭衝進了昧姝護身的紫霧。
歌聲戛然而止,黑影雙手緊握紅光,穩穩刺進了昧姝右肩,濃稠的血液從傷口處一下子噴了出來。
“啊——”昧姝口中發出一聲悽厲的哀號,雙手之間的烏雲倏然擴散,化作一陣狂風,將繚繞在她周圍的紫霧吹得七零八落,風越來越大,漸漸颳起了地上的碎石,連不遠處的海水也被攪動,掀起數米高的浪花。
飛沙走石,朱燁被吹得幾乎張不開眼睛,但之前勒著他心臟的那道線消失了,身體不再劇痛,反而輕鬆了許多,他掙扎著爬起身來,依稀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正握著一柄紅色短劍,與昧姝纏鬥在一起。
“何、何昊!”朱燁嘶聲大叫他的名字,尾音未落,就見昧姝雙手卡住他的脖子,雙手一分——
“何——”朱燁的聲音戛然而止,雙眼倏然睜大,幾米外,何昊高大的身軀被分為兩半,身體像破麻袋一樣摔在地上,頭顱在半空中劃了一道弧線,落在了他腳下。
朱燁張著嘴,完全發不出聲音,充血的眼睛駭然盯著腳下的人頭。
天光微亮,暗淡的晨光透過薄霧灑在石灘上,何昊曾經健康英挺的面孔早已失去血色,整個頭顱都像被什麼可怕手法炮製過一樣,呈現一種呆滯僵硬的模樣,脖頸處的傷口平整而乾淨,仿佛被極其鋒利的刀子快速切下,沒有血肉,沒有骨茬,乾淨如同標本。
“何……”朱燁胸口憋悶的厲害,他見過不少死人,但從沒見過這麼恐怖的死法,顯然何昊早就遭到了某種邪惡的迫害,之前不說話、身上傳來腐臭的氣味,都是因此而來。
朱燁眼前一陣一陣發黑,呼吸困難,嘴唇顫抖,他勉強跪下去,伸手去抹何昊的眼皮,手指還沒觸到,就被一股大力掀翻,一個後背摔倒在石灘上。
昧姝臉上籠著一層淡淡的黑氣,肩頭插著一把木質短劍,不時有絲絲血跡從傷口處冒出來,顯然被傷的不輕。
她扭動蛇尾,慢慢向朱燁走來,每走一步,都像含著刻骨的仇恨。
朱燁仰躺在地上,大口呼吸,臉色漸漸平靜下來,不再掙扎,不再逃跑,只靜靜看著天空。也許是因為昧姝受傷的緣故,島上的霧氣變得很薄,朝陽將升未升,淡淡的霞光刺穿薄霧,照在海面上,形成粼粼波光。
如果死亡無法避免,那就只能坦然面對。
耳邊傳來昧姝蠕動的沙沙聲,朱燁不願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面對一個怪物,別過臉,看著遠處的海面,海平面上有一道很亮的光,那是朝陽即將升起的地方。
那道光越來越亮,越來越亮,忽然猛的一跳,躍出一個白色的光團。
朱燁瞳孔猛的收縮,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就地一個翻滾。“啪”一聲巨響,昧姝的蛇尾抽在他耳邊的地上,激起一片碎石。
與此同時,那白色的光團踏浪而來,仿佛只一瞬間就接近了石岸,挺身一躍,撲到了朱燁身前。
“唬!”巨大的白狐站在昧姝與朱燁之間,肩部高聳,獠牙在朝陽下閃閃發光,鼻端噴出的白汽充滿憤怒的血腥氣。
“呵呵……”昧姝口中發出輕笑,纖長的左手握住插在右肩的木劍,一寸一寸將它抽了出來,粘稠的血液從醜陋的傷口中噴涌而出,她卻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疼痛,紫眸只死死盯著擋在面前的白狐。
“噹啷”一聲,何昊的木劍被丟在遠處的石灘上,昧姝揚起驕傲的頭顱,紫眸半垂,單手握住肩部傷處,少頃撤開,傷口已經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個淡淡的痕跡。
“吼!”墨斛不等她完全恢復,已然縱身撲上,尖利的獠牙惡狠狠往她脖頸咬去。昧姝敏捷地往後一撤,想消掉他的衝勁,卻不防他在半空中一個伸展,到底被咬在了肩頭,慘叫一聲滾倒在地。
紫色的濃霧再次涌動,漸漸將兩個人撲斗的身影重重包裹,朱燁心急如焚,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墨斛消失在了濃霧裡。
“哇唬!”一聲稚嫩的吼聲,另一個白影從海平面上飛奔而來,紅耳小白狐一個猛子撲到了朱燁身前,濕淋淋的小毛爪在他身邊跳來跳去,焦急道:“爹!爹!”
兒子!朱燁又驚又喜,但渾身的力氣都已耗盡,實在無法站起來,只能勉強伸手摸了摸他腦袋,弱聲道:“乖。”
“嗚嗚……”小葵花看著他青白的面孔,血漬染透的衣服,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一邊哭一邊用額頭頂他,試圖把他扶起來,但朱燁的身體對他來說太大也太重了,他根本負擔不起。
“去、去幫你爸。”朱燁知道昧姝的修為比墨斛高得多,擔心他受傷,用手指推了推小葵花,“我沒事,我在這等你們,去、去幫他。”
“不用噠,劍人蜀黍馬上就到了,好多劍人噠。”小葵花頂不起來他,索性趴在他身邊給他取暖,道,“而且還有爺爺哩,爺爺很逆害的喲。”
“爺爺?!”朱燁驚悚了,“你爺爺也來了?”不對啊沒聽見遊艇和船的聲音啊,砂爺怎麼會在這裡?
“不是咱家的爺爺啦,是白諦爺爺。”小葵花頂起他的手,腦門在他手心蹭來蹭去求愛撫,“本來爸爸讓我叫他奶奶的,他發火啦,把桌子都掀了,所以我就改口叫爺爺了。”
“……”朱燁隱約覺得可能還有什麼坑爹的事墨斛沒告訴自己。
“不過他也不高興我叫他爺爺。”小葵花繼續求愛撫,“可是桌子已經被他掀掉了,再想掀也沒有啦,而且爺爺——咱家爺爺——很不高興,跟他說咱家家具都很貴,他就不好再掀啦。”
就在他們說話的當口,遠處傳來“轟隆隆”幾聲巨響,是墨斛和昧姝在鬥法,雙方法陣衝擊,爆出一團團紫色和白色混雜的煙霧,還有金色的霹靂隱約在其中交織,殺機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