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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理仿佛聽懂了,他又轉過頭來,這一次,終於張開了嘴,何棠慢慢將粥餵進他嘴裡,秦理咀嚼了一下,將之咽下。
葉惠琴、秦樹、秦勉等人站在邊上,看著這從頭到尾發生的一切,心裡都是震驚不已。
尤其是葉惠琴,她知道,現在已經不是何棠走或留的問題,而是,秦理根本已經離不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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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何棠和秦勉、齊飛飛一起去參加了王宇霖在D市的婚禮。
她坐在圓桌旁,看著王宇霖和新娘子站在台上,由著司儀讓他們互相表白、親吻、擁抱。
王宇霖著一身雅致灰色西服,玉樹臨風,笑容滿面,富洋建築的同事在底下起鬨,他倒也不扭捏,一把抱住新娘子,兩個人就狠狠地吻了起來。
大家掌聲不停,何棠拍得手都疼了,她笑彎了眼睛,在心中給予了王宇霖深深的祝福。
六月,秦勉和齊飛飛帶給了大家一個驚人的消息,剛滿20歲的齊飛飛懷孕了。
秦勉第一時間抓她去登記結婚,因為喬勝榮還在獄中,齊飛飛要等父親出獄才願意辦婚禮,秦勉就和齊飛飛約定等到來年寶寶降生後,再將婚禮補辦。
葉惠琴自然是高興的,家裡馬上要迎來一個新生命,因著秦理生病而變得有些壓抑的家庭氛圍終於也緩和了一些。
七月,章小元和周小胖來家裡看望秦理。
讓何棠高興的是,這兩個孩子這一次來,都沒有拄拐杖。
他們在年初時一起去了北京進行手術矯正,手術非常成功,尤其是章小元,脫離拐杖走路對他來說是最大的夢想,而現在,他終於實現了。
兩個孩子圍在秦理的輪椅邊上,周小胖拉著秦理的手,說:“阿理爸爸,我和小元的腳都好了,你上次還說,等我們腳好了要帶我們出去玩的,你不能說話不算數哦。”
章小元也說:“是啊,阿理爸爸,你要趕緊醒過來啊,糖糖媽媽和我們都在等你呢。”
秦理給他們的回應是:眨了眨眼睛,努起嘴巴做了個怪相。
這時,已是秦理病後的第二個夏天。
八月底的一天下午,很普通的一個日子。
傍晚5點,陽光不再那麼猛烈,何棠將秦理推去了十三樓的陽光房,她將他的輪椅停在落地玻璃邊,可以讓他俯瞰樓下的風景。
太陽西墜,染紅了周圍的雲彩,形成了一片絢麗的火燒雲。
何棠把一個蒲團放在地上,坐在了秦理腳邊,她輕聲地為他讀一本小說。這本小說她已經斷斷續續地讀了兩個月,終於讀到了結尾處。
“……
如今我結婚已經十年了。我明白一心跟世上我最喜愛的人生活,為他而生活是怎麼回事。我認為自己無比幸福,幸福得難以言傳,因為我完全是丈夫的生命,他也完全是我的生命。沒有女人比我跟丈夫更為親近了,比我更絕對地是他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了。”
她的聲音輕柔、細膩、婉轉,語速不快也不慢。
何棠將陽光房的窗戶打開了一些,有微風吹進來,夏日裡暖暖的風,吹起了她的短髮。
她翻著書頁,歪著腦袋擱在秦理的腿上,繼續喃喃地為他朗誦著。
“我與愛德華相處,永遠不知疲倦,他同我相處也是如此,就像我們對搏動在各自的胸腔里的心跳不會厭倦一樣。”
她完全沒有注意到,身邊的男人面上閃過一絲莫名的表情。
他皺起了眉頭,連著身體都抖了一下。
恰巧何棠替他掖了掖腿上的薄毯,什麼都沒有發現。
她還在念書:
“結果,我們始終呆在一起。對我們來說,在一起既像獨處時一樣自由,又像相聚時一樣歡樂。我想我們整天交談著,相互交談不過是一種聽得見、更活躍的思索罷了。他同我推心置腹,我同他無話不談。我們的性格完全投合,結果彼此心心相印。
……”
是的,我們始終呆在一起。
對我們來說,在一起既像獨處時一樣自由,又像相聚時一樣歡樂。
我們的性格完全投合,結果彼此心心相印。
並且,我們將永遠在一起。
不知何時,何棠有些睏倦,她放下書,蜷起腿倚在秦理的右腿上,雙手疊在下巴下,打算小睡片刻。
秦理端坐在輪椅上,如往常那樣,茫然地看著面前的一切。
漸漸的,他低下頭,看著何棠的身影。
腦中的濃霧仿佛被一絲清風吹散了一些,隱隱約約地浮現了一些零落的片段與畫面。
他不知道這是在哪裡,面前的這個人是誰,他自己又是誰,他在做些什麼。
他沒有了這些意識,心中一片混沌,眼中也滿是迷惘。
好像一個初生嬰兒,突然啟開了懵懂的眼。
只是,這畫面有些眼熟呢。
——那也是個陽光晴好的午後,寬敞的辦公室里,同樣也有大大的落地玻璃窗。
天空蔚藍,漂浮著白色雲絮。
秦勉帶著謝瑋文去了市郊的工程部,馬佑傑也外出辦事,秦理急需一份文件,電話問過馬佑傑,說文件在他的電腦里。馬佑傑和謝瑋文的辦公桌是連在一起的,在總經辦的大開間裡,秦理掛下電話就驅使著輪椅出了辦公室。
他以為總經辦里只剩下了他一個人,卻沒想到,沙發上還坐著一個女孩子。
金色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她的身上,她竟然睡著了。
這是個很年輕的女孩,黑頭髮,圓臉蛋,膚色白皙,頰邊還有兩朵紅暈。
秦理沒有去吵她,他徑直到了馬佑傑的電腦前,開了機。
在等開機的過程中,那沙發上的女孩突然抖了一抖,恰巧被秦理抬頭時看見。
他看了看中央空調的出風口,就在她的頭頂,女孩子縮著肩膀抱著雙臂,腦袋靠在沙發靠背上睡得正沉。
秦理擔心她會感冒,他操縱著輪椅去到她面前,女孩子並沒有醒過來,仔細看她,有一副密集的長睫毛,嘴唇微微地嘟起,眉頭也皺了起來,顯然睡得並不踏實。
秦理試著叫她:“嗨,醒醒。”
“……”
他伸長左臂去拍拍她的手臂:“小姐,醒醒。”
“……”
他正要第三次叫她時,女孩子突然小小地喊了一聲:“……你不會死的。”
秦理:“!”
他想,她做的是什麼夢啊,真夠驚悚的。
秦理無奈地嘆氣,低下頭左手拽著右臂拉出右手的袖子,將外套從背後擄到左邊後,又用牙咬住左手的袖口,將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他驅使輪椅小心翼翼地上前一些,伸長左臂將外套蓋在了女孩身上。
她的身體小幅度地動了動,並沒有醒來。
然後,秦理又回到了電腦前,開始找起文件。
大開間裡很安靜,只有秦理按動滑鼠的噠噠聲,和中央空調呼呼的出風聲,過了幾分鐘,沙發上的女孩突然“啊”地叫了一聲,醒了過來。
秦理從電腦屏幕後探頭望去,就觸到了她那雙小動物一般黝黑濡濕的大眼睛。
——這一切,秦理已經忘記了。
何棠驀地驚醒過來,她抬起頭,看到窗外西邊的雲霞被染得更加紅,紅得像一團火在燒。遠離落日的天空已經變得青藍,並且那青色在一點一點地濃重起來。
氣溫降了一些,天快要黑了。
何棠直起上身,準備起來推秦理回家,這時,她的肩上卻滑落了一樣東西。
她低頭一看,竟是原本蓋在秦理腿上的薄毯。
何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撿起薄毯,緊緊攥在手裡,做了一個深呼吸後,終於抬頭去看他。
秦理已經閉著眼睛睡著了。
他的腿上真的空空如也,右手還是蜷縮著擱在身邊,而左手卻是奇怪地擱在右大腿上。
他左手手指微微伸著,按照何棠原本的睡姿,他的手指是可以碰到她頭頂的發的。
何棠仿佛遭了電擊,她渾身顫抖著爬起來,跪在秦理面前,仰著頭伸出手去撫摸他的臉頰。指尖觸到他臉頰的那一刻,她心如擂鼓。
她出聲喊他,聲音抖得變了形。
“阿……理……”
秦理一動不動,依舊閉著眼睛。
何棠再喊:“阿理,是你嗎?”
幾秒鐘的時間,何棠屏住呼吸等待著,仿佛經歷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終於,男人濃密的眼睫抖動了一下,漸漸的,一滴眼淚從他的眼角溢出,順著臉頰無聲滑落下來。
滴答。
落在了何棠的手背上。
第四卷、【愛合】完。
作者有話要說:引用的小說片段是《簡愛》結尾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