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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棠說:“你問吧。”
秦理也沒猶豫,問道:“你媽媽為什麼會這麼對你?”
“……”何棠的臉色沉了下來,說,“幹嗎這麼問?”
秦理說:“說實在的,我長這麼大,還從沒見過一個母親是這樣對待自己子女的。”
“不是子女。”何棠很認真地糾正他,“她對何海很好,就像供著一尊菩薩一樣。”
秦理怔了一下,說:“如果你不想說這個,我道歉,咱們換個話題。”
“不用換啊。我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你一定以為我不是我媽親生的對不對?”何棠笑了一下,指指自己的臉,“你沒看到我和我媽的臉型五官非常像嗎?任誰看到我們,都能看出我們是母女啊。”
這是實話,但秦理還是想不通:“那她為什麼會來干涉你的婚姻,甚至還要讓你嫁給一個智力障礙的人。在我看來這簡直是世上最荒謬的事了。”
何棠低著頭默了很久,終於,她抬起頭來注視著秦理,淡淡地說:“因為我媽很討厭我,因為我的出生害到了許多人,我媽一直覺得,我是個不詳之人。”
——所有的故事,都和何海有關。
在何海出生之前,何慶國是個普通的鄉村醫生,宋月娥則是一個勤勞的務農婦女,他們是經人介紹結為夫妻的。
何慶國為人忠厚老實,但父母思想卻很老舊,為人也強勢,因為只得了他這一個兒子,所以對兒媳就有了必須要生一個孫子的要求。
宋月娥也很爭氣,第一胎就生下了一個大胖兒子。
何慶國的父親是村裡的教書先生,有一點兒文化,就給孫子起單名為海,希望他以方寸之心,能海納百川。
可是,何海出生沒多久就被診斷為患有先天性心臟病。
何慶國懂醫,在何海兩歲時,帶著他去了X市做了心臟手術。術後的何海恢復良好,宋月娥為了照顧他,放棄了再生一個孩子的打算。
何海一直體弱多病,到了四歲的時候,有一次突然高燒不退陷入昏迷,何家花了很多錢才把他搶救回來。
何奶奶就動了讓宋月娥再生一個的念頭。
宋月娥照顧何海很辛苦,本不願意再生,但拗不過何奶奶,又擔心何海哪一天真的就去了,無奈之下還是懷上了二胎。
宋月娥懷這一胎非常不容易,還得了妊娠高血壓,臨到分娩時,她產後大出血,縣城醫院條件差,摘除了她的子宮才保下她一條命。
這意味著,宋月娥不僅失去了生育能力,身體還受了很大的創傷。而她生下的卻是一個女孩,就是何棠。
當時何爺爺和何奶奶都還活著,知道兒媳生的是女嬰後非常失望。偏偏何棠身體也不好,宋月娥大手術之後臥病在床,何海又需要人照顧,整個家庭頓時亂成一團。
有人托話來問,能不能把何棠送給別人養,還能得一筆錢。何奶奶動了心,問過宋月娥,她不置可否,於是,還沒吃過母親一口奶的何棠就將被送往鄰村的一戶人家。
這時,宋月娥年僅22歲的妹妹宋月眉站了出來,她極力反對這件事,並且毅然決然地抱走了何棠,獨自撫養。
何棠的眼睛清亮澄澈,她對秦理說:“我小姨媽養了我六年,在我六歲的時候,因為救溺水的我,她死了。我小姨媽去世沒多久,我外婆受不住打擊也去世了,而那個時候,我哥哥又剛剛被查出來患了與先心病相關的一種病,叫肺動脈高壓。這是一種絕症,根治不了,只能靠很貴的藥物維持生命。我就是在這個情況下回到父母身邊的。你說,我媽媽會喜歡我嗎?不光是我媽,我爺爺,我奶奶,甚至是我爸爸,他們都不喜歡我。何海也不喜歡我,小時候,他老是欺負我。”
秦理濃眉皺起,想了一會兒後說:“可那個時候你才六歲,這些事都不是你能決定的啊。”
“六歲又如何,誰會在乎呢。”何棠轉著手裡的玻璃杯,“其實,這麼多年過來,我也都習慣了。起碼現在我爸爸還會掛念我,何海對我也不像小時候那麼陰陽怪氣了,這一次要不是他幫忙,我現在估計都和章波訂婚了。”
她輕描淡寫地說著,語氣悠然,似乎不見情緒,但秦理知道,這女孩心裡還是有些堵的。
他對她說:“等回了D市,我找熟悉的醫生問問,你哥哥的病有沒有好的治療辦法。”
何棠驚道:“這怎麼好意思。”
“我答應了你媽媽的。”秦理拿起一塊小薄餅,咬下一口後,說,“就算字據被她撕了,我也不會反悔的。”
離開餐廳後,何棠推著秦理上樓,站在電梯門外,看著顯示屏上跳動的數字,她握住秦理輪椅的把手,慢慢地將他轉了個方向。
電梯門開,何棠握著輪椅把手,小心翼翼地倒退著,將輪椅拉進了電梯裡。
秦理偷偷地笑了一下,沒有讓何棠發現。
電梯門關上後,呈現在他們面前的是大大的鏡面,何棠站在秦理身邊,和他一起朝著鏡子裡看。
他以一貫的姿勢坐在輪椅上,面容還算精神,一頓飯吃下來,他的頭髮已經半干,此時正蓬鬆清慡地覆在額上。
他穿一身短大衣,黑西褲,右手無力地搭在右腿上,左手肘則支在輪椅扶手上,手指一下一下敲著自己的下巴。
見到何棠在看他,秦理嘴角一扯就笑了起來,笑得特別燦爛明朗,他說:“看什麼呢?”
“沒看什麼。”何棠的視線也沒躲,依舊盯著鏡子裡的他,問,“你明天有什麼打算?”
秦理說:“去見你媽媽呀,把事情解決了,把你一起帶回D市。”
何棠不語。
秦理眯起眼睛,問:“怎麼,你有其他計劃?”
“明天,我想去看看我小姨媽。”何棠低著頭,小聲說,“清明也沒回來看她。”
秦理問:“她葬在哪兒?”
“離這裡一個小時車程的一個公墓里。”何棠回答,“前段時間,不知道為什麼,我時常夢到她。所以這次回來,我本來是打算去給她掃墓的。”
秦理當即就說:“那明天我陪你去。”
“啊!”何棠收回望著鏡子的視線,低頭看向秦理,“不用麻煩啊,我自己去就行。”
“我們有車,會快一點。”
“可是……”何棠咬著唇說,“那個公墓在半山腰,需要爬一點山的,你就算去了,也不方便上山啊。”
“沒事,到時候再說。”秦理不以為然,“大不了我在山下等你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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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棠把秦理送回房間,她沒多留就準備離開了。
秦理安排馬佑傑開車送她,何棠臨走前,秦理叫住了她,說:“晚上好好睡一覺,明天白天我們把事情都解決,爭取傍晚時出發回D市。”
何棠點頭:“好。”
離開易來賓館,何棠到家時已經很晚,宋月娥和何慶國房間的燈已經熄滅。
何棠在洗手間洗漱完畢,躡手躡腳地回房間時,突然嚇了一跳。
漆黑一片的房門口,何海靜靜地站在那裡等她。
“哥。”何棠低呼出聲,何海豎起食指叫她噤聲,然後拉著她進了房間。
等到何海把房門關上,何棠問:“什麼事啊?”
何海的眼神飄來飄去地也不看她,他愣愣地站了一會兒,說:“我不會讓你嫁給那個癱子的。”
何棠一怔:“我什麼時候說要嫁他啦。”
“媽說的,我聽到了。”何海抬起頭,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何棠,“她說要你嫁給那個人,你不要答應。”
“我不會答應的啊。”何棠心中突然覺得暖暖的,“哥,這些事你不要管,你只要好好吃藥,多多休息就行了。”
“總之我不答應你嫁給他。”何海歪著頭有些倔強地說,“他身體不好,活不長。”
何棠:“……”
“我知道他活不長,和我一樣,活不長。”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所以你不可以嫁給他,不可以嫁給他……”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之:小阿理吃飯記。
話說這事兒發生在兩個小鬼四歲的時候,那時秦勉已經念幼兒園小班了,小傢伙學會了自己吃飯,拿個小勺、小碗,使勁兒把飯菜舀到自己嘴裡。
秦理表示很羨慕,但是他不能自己吃飯。
終於有一天,秦理看著坐在餐椅上笨手笨腳默默吃飯的秦勉,對著葉惠琴提了要求。
“媽媽,我也要自己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