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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棠坐在辦公桌前,一雙眼睛麻木地對著電腦顯示屏,屏幕上是她最熟悉的造價軟體的頁面,可是那些數字落在她眼裡卻變得陌生而雜亂,何棠機械地敲著鍵盤,心中突然就有了疑問,自己辛辛苦苦在做的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
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何棠接起來一聽,是劉革:“小何,捷立的價格錯了。”
何棠一呆,立刻說:“我到你這裡來。”
她去到劉革的辦公室,劉革讓她看顯示屏,指點著說哪裡出了問題,一開始何棠還能認真地聽,聽著聽著,她就有些思想開小差了。
劉革發現了她的心不在焉,叫了她兩聲才讓何棠回過神來,劉革問:“我剛才說的你聽清了嗎?”
“啊……”何棠忙說,“抱歉,劉經理,你再說一遍可以嗎?”
劉革的眉皺了起來,嘆口氣道:“算了,你回去吧,捷立的價格我來調,你專心去搞盛騰的價。”
何棠點點頭,垂著腦袋回了辦公室。
可是,再次面對工作,她依舊無法集中精神,腦子裡白茫茫的一片,她很想要讓自己定下心來,卻怎麼都無法做到。
半小時後,劉革又打來電話:“盛騰的價格調好了嗎?”
何棠老實地回答:“還沒有。”
“要抓緊了。”他問,“小何,你是和秦總他們一起去吃飯,還是和我們一起定快餐?”
何棠看到時間,居然已經快到6點了,她說:“我事情還沒做完,不和秦總一起去吃飯了。”
“好,那我定飯算上你一個。”
掛下電話,何棠急匆匆地往總經辦跑,到了秦理辦公室,發現馬佑傑正在幫秦理穿大衣,準備出門去吃飯。
“糖糖?”秦理看到她,說,“我剛想問問你做完了沒有,做完了就和我一起去吃飯。”
何棠搖頭:“還沒做完,我不去了。”她看一眼馬佑傑,說,“阿理,我有話和你說,給我十分鐘就好。”
馬佑傑立刻識趣地退了出去。
“怎麼了?”秦理驅使輪椅到了何棠身邊,拉著她的手去沙發上坐下,“糖糖,你臉色很不好,是不是昨晚淋了雨發燒了?”
他的手掌按上了她的額頭,的確有一點點燙,秦理皺起眉來,說:“如果覺得不舒服,就去樓上休息,剩下的我叫劉革去做。”
何棠用力地搖頭,她垂著頭,情緒低落,秦理擔心地叫她:“糖糖?”
過了好久,何棠才抬起頭來,她的眼神很是迷惘,看著秦理,她說:“阿理,我沒有辦法集中精神工作。”
“是因為不舒服嗎?”秦理柔聲問,“你有點發燒。”
“不是。”何棠想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麼事情會變到這個地步。不明白,現在這麼辛苦,到底是為了什麼。”
“?”秦理疑惑地看著她,一時間沒有弄懂她的話。
“我和慧堯認識五年多了,以前,我們一直很好很好,就像親姐妹一樣。”何棠注視著秦理的眼睛,他的輪椅停在她的面前,兩個人的手一直牽在一起。
她繼續說:“還有王宇霖,我和他認識也有五年多了,我都是叫他王師兄的。”
秦理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
“阿理,我向你坦白,我喜歡過王師兄。”
那個微笑著說“何裳,何棠,傻傻分不清楚”的王師兄;那個揚起手,叫她“小和尚”的王師兄;
那個在學校破舊簡陋的小禮堂,牽著她的手教她跳舞的王師兄;那個認真地指導著她下圍棋的王師兄;
那個一直對她照顧有加,還邀請她來D市工作的王師兄;那個強硬地倒掉她的剩飯,拉著她出門用餐的王師兄;那個毫不猶豫把錢借給她的王師兄;
……
第一次見到王宇霖時的情景,何棠記的那麼清晰。
在學校食堂前的那條小路上,高大英俊的王宇霖大大方方地走到了何棠面前,那時候的他眼神雖透著些許世故,但遠沒有現在這般圓滑冷厲。
25歲的王宇霖還穿著樸素的T恤衫,他淡淡微笑的樣子讓何棠心裡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她想要走進他的心裡,去聽聽他的故事,不知為何,何棠一直都覺得王宇霖身上有與她類似的一些東西,一種找到同類的欣喜之情在心底悄悄滋生,驅使著何棠跟隨著他的腳步,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城市。
可是現在,對他越來越了解後,何棠突然發現,她曾經喜歡的王師兄已經被這個社會磨礪得面目全非了。
她曾經被他吸引的特質,現在幾乎無法再從那個穿西裝、打領帶的職場精英身上找到。
何棠只能想到一個詞——物是人非。
王宇霖,吳慧堯,他們都變了,全都變了!
那麼,自己呢?
何棠仔細地審視著自己,悲哀地得到結論,自己也變了。
坐在秦理面前,看著他英俊的臉龐,精神的打扮,還有他熠熠生光的眼睛,何棠腦中想到的卻是王宇霖對她說的那些話,那些關於秦理的話。
何棠知道自己不該較真,可卻控制不住自己去較真。
她學造價專業,入了建築工程這一行,站在門外時,她對這個行業充滿憧憬,就想著要兢兢業業地工作、發展。可是真的進了這個門,她才發現,一切都比她想像的要來得骯髒。
這個行業充斥著錢權交易、官商勾結、暗箱操作,沒有後門根本就拿不到工程,不塞錢根本就討不到工程款,公平競爭形同虛設,所有人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彼此牽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何棠並不是單純得不能理解這種職場、官場上的醜陋,她當然理解,也知道自己必須要適應,否則會生存不下去。
她無法理解的是,只是為了利益,人和人之間的感情居然可以變化成那樣,最終淡漠到極點。
王宇霖為了利益可以要求老同學施智敏出賣公司;施智敏為了利益可以利用懷孕的女友吳慧堯來竊取商業機密;吳慧堯為了利益可以背叛交往多年的好朋友;
而秦理和何棠呢?
在事情發生以後,秦理懷疑何棠,何棠又懷疑秦理。
這一切的一切,歸根到底也是為了一個“利”!
是不是,真的,在錢面前,那所謂的親情、愛情、友情都可以靠邊站,就像電視劇里說的那樣,這世上所有人都有可能背叛你,只有錢不會。
錢,真的是個好東西呵……
何棠的腦袋有些混亂,她語無倫次地對著秦理說著自己的想法,前所未有的坦誠。
秦理一直在聽她說,說她大學裡和吳慧堯的往事,說她和王宇霖之間的淵源,說她曾經的理想和抱負,說她被現實打擊後的迷惘彷徨……最後,何棠語氣低落地說:“我知道我今天應該非常用心地工作,大半年來的努力就是為了明天,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總是靜不下心來。阿理,我大概真的不適合這個行業,或者說我根本就不適合這樣的生活,我……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你大概會覺得我很蠢,都到這一步了居然腦子會亂成這樣。我……”
秦理止住了她的話。
他的右指輕輕按動按鈕,輪椅往前進了一些,他的膝蓋已經貼住了何棠的腿。
秦理左臂在輪椅椅面上一撐,上身極盡所能地向前,在身體還沒倒下來的一瞬間,他鬆開左手,猛地抱住了何棠的身體。
他的身體單薄,又只有一隻能著力的左臂,卻給了她一個最溫暖最堅實的擁抱。
他抱著她,她撐著他,兩個人聽著彼此的心跳,砰砰……砰砰……何棠紛亂的大腦漸漸平靜下來,她的雙臂穿過秦理的腋下,緊緊地擁著他,她閉著眼睛,聽到他說:“我明白的,糖糖。”
他說,他明白的。
他究竟明白什麼?
何棠不懂。
但是她不在乎,她只是用力地抱著他,從他身上汲取著她所需要的能量。
王宇霖說秦理不是一個好人,說他兩面三刀、殘酷、貪婪,看重錢、權利和地位。
秦理自己也說過,他把錢看得很重。
但是,此時此刻,何棠知道秦理在她心裡並不是這樣子的一個人。
他身上有太多太多的優點,多得說都說不過來。
他坐著輪椅,卻是一個快樂的男人,是這個世界上待她最溫柔的人。
他是秦理,是她的丈夫,是她要相伴一生的人。
秦理的左手輕輕地拍著何棠的背,他小聲地安撫著她,何棠閉著眼睛靠在他胸前,只希望時間能夠停在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