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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他動作很快,何棠還是看到了梁希晨的身體——他沒有穿衣服,竟是光著身子躺在床上。
何棠怔怔地站在房門口,額上汗水淋漓,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她尷尬地不敢看他,梁希晨也已經紅了臉,何棠只能佯裝鎮靜地環視他的房間,發現髒亂情況和客廳差不多。
這個少年的全部生活似乎都在床上進行。
離床一米外有一台電扇正在呼呼地對他吹風。
他的床邊擱著一張矮桌,桌上有一把涼水壺和一個茶杯,還有一個吃完了飯的大碗,床下有一個便盆和一個尿壺,都在梁希晨的手能夠到的地方。
他的床是硬板床,床上鋪一床涼蓆,床腳床頭散亂地堆著一些衣服書本,還有沒吃完的餅乾,梁希晨就這麼手肘支床,側躺在床中間。
“何棠姐姐,你坐。”
說完這一句,梁希晨又尷尬了,他的房裡根本沒有椅子凳子,唯一能坐的是一架輪椅,此時還是在角落裡,他根本就夠不到。
何棠定下心神走到他身邊,坐在了床沿上,梁希晨手臂撐著身體往裡面挪了挪,他腿上的毯子不小心滑了下來,何棠就看到了他的腿腳——真正得骨瘦如柴,畸形可怕。
梁希晨一手撐著身子,一手又把毯子蓋到身上,緊緊地捂住自己的臀背部,他羞澀地問:“何棠姐姐你怎麼來了?”
“我不是說要送你一份禮物的麼。”何棠把積木遞給他,“我同事說這個很受男孩子歡迎的,你可以玩玩看啊,拼起來是一艘船哦。”
梁希晨靦腆地笑了,說:“謝謝你。”
“不客氣。”何棠看看他,又看看屋子,問,“你爸爸呢?”
“不知道去哪了,大概是去打麻將了吧。”梁希晨垂著頭說。
“那你午飯怎麼辦?”
“隔壁阿姨會給我送飯來的,爸爸每個月給她錢了。”
“你就一個人在床上待一天嗎?”何棠很驚訝,“你能自己照顧自己嗎?”
梁希晨點點頭:“能的,這兩年沒上學,我都是這麼過的。”
何棠覺得氣都要喘不上來了,問:“你的褥瘡有沒有好一點?”
梁希晨一怔,手指拽緊毯子,搖頭說:“沒有。”
見何棠皺起了眉,他趕緊指著自己胸下一點的部位說:“何棠姐姐我沒事的,我這裡以下都感覺不到的,所以不疼。”
“……”何棠心驚肉跳,下定決心說,“不行,我要帶你去看醫生。”
“真的不用了。”梁希晨著急地挪了挪身子,右手從床邊角落翻出一盒藥膏和紗布,說,“我自己會護理好的,現在主要是天熱,一個沒注意……”
何棠急道:“你這樣的情況,房裡怎麼能沒有空調呢?你爸爸為什麼不給你裝?”
她坐了一會兒,已經悶得出了一身汗,根本無法想像癱瘓的梁希晨是怎麼在床上解決他的吃喝拉撒。
梁希晨輕聲說:“何棠姐姐,我真的沒事,去年夏天,前年夏天,我都是這麼過的……”
正在這時,客廳里傳來了鑰匙開門聲,何棠站起身來,一會兒後就看到一個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走進了房間,他穿著邋遢,頭髮油膩,嘴角還叼著一根煙,看到何棠愣了一下。
他是梁希晨的爸爸梁魯生。
何棠沒有多留,臨走的時候,她思考了一下,把錢包里的錢都給了梁魯生,大概是1600塊。她說:“梁爸爸,天氣太熱了,給希晨裝一台空調吧。”
梁魯生掂了掂手裡的錢,說:“裝空調……這點錢不夠吧。”
何棠忙說:“不夠的我明天給你送來。”
梁魯生立刻堆起了笑臉,說:“那真是謝謝你啦,明天大概幾點?我在家裡等你。”
何棠和他約了時間,與梁希晨打了招呼準備離開。臨走時,她發現梁希晨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那個少年深深地鎖著眉,還咬著嘴唇欲言又止。
梁魯生瞪了他一眼,他抖了一下,默默垂下了頭。
這本是很尋常的一天,何棠和14歲的梁希晨有了小小的交集,她對這個下肢癱瘓的少年心生同情,想要幫助他,如此而已。
可是,事情的結果卻是她不曾預料到的。
何棠回到家時正是中午,她洗過手去與秦理一起吃午餐。
飯桌上,秦理並沒有問到她去見梁希晨的事,何棠自己卻忍不住說了出來。
她對秦理講了梁希晨生活環境之差,他的身體又不好,還不能出門,爸爸似乎也不怎麼照顧他……秦理一直沉默著吃菜,沒有回答。
直到最後,何棠說:“那麼熱的天,他房裡連空調都沒有,我實在不忍心,給了他爸爸一些錢,不夠的我明天再給他們送去。”
秦理突然“啪”的一聲擱下了筷子,他扭頭看何棠,問:“你給了他爸爸錢?”
他的語氣很嚴肅,何棠愣了一下,猶豫著點點頭,說:“1600塊,給梁希晨買空調用,還不夠……”
她越說聲音越輕,秦理盯著她的眼睛卻越發嚴厲。
何棠覺得這個樣子的他真是陌生極了,說:“阿理,你怎麼了?”
秦理做了幾個深呼吸,重又拿起筷子,說:“我沒事。”
“……”何棠不敢說話了。
秦理默了一會兒後,夾了一筷子菜到何棠碗裡,說:“糖糖,梁希晨的事你不要再管了,我會派人去處理的,你以後不要再和他見面,更不要去他家了。”
何棠很驚訝:“為什麼?”
“不為什麼。”秦理扭頭看她,沉沉地說,“只因為我不喜歡你和他見面。”
何棠傻了,一會兒後咯咯笑道:“阿理,希晨才14歲。”
“我沒有和你開玩笑。”秦理說,“今天你給他爸爸的錢就算了,明天不要再去,更加不要再給他錢。”
何棠心裡有些小不舒服,不可否認,她錢包里的錢的確是秦理給她的,但是她這是在做好事不是麼,她以為秦理一定會理解並支持她的,沒想到他竟然會責備她。
何棠想到梁希晨的生活慘況,心裡很是鬱悶,她也有點來了脾氣,又不好發作,說:“我會把錢還給你的,明天我會用自己的錢給他。”
秦理眯起眼睛看她,說:“你自己的錢?”
“是啊。”何棠撅著嘴說,“我也有工資的。”
“工資?”秦理又一次擱下筷子,說,“糖糖,聽我的話很難嗎?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插手梁希晨的事。”
“可是,為什麼呢?”何棠急道,“我只是想幫他呀。”
秦理冷靜地說:“幫他可以有很多辦法,我會處理,會讓你滿意,我只希望你不要再和他見面,不要再給他錢。”
“秦理!”何棠再也忍不住了,“你,你不是一直在做慈善的麼?你說你很喜歡小孩子的,為什麼就是看梁希晨這麼不順眼呢?他的情況比周小胖,章小元嚴重許多,他不就是最該得到幫助的人麼?我只是想給他買個空調,難道你就在意這點空調錢?!”
“是的。”秦理說,“我就是在意這點空調錢!非常地,在意。”
他盯著何棠的眼睛,傾過上身步步緊逼。
“何棠,我在意我賺的每一筆錢,每一塊,每一毛,每一分,我不會允許這些錢花到任何沒必要的地方。”
☆、第70章 《何秦合理》
與秦理認識十個月,結婚半年,何棠不敢說自己對他百分百地了解,至少,她覺得自己基本能摸透他的脾氣。
大部分的時間他是笑容可掬、溫和有趣的秦理,對待親人、朋友、下屬和家裡的護工、幫傭阿姨,他都沒什麼架子,很容易相處,偶爾大家開他玩笑他也不會生氣,甚至還懂得一點自嘲。
單獨面對何棠時,他會咬著她的耳朵說情話,有時還會耍耍賴,幼稚得像一個大孩子。
朝夕相處、同床共枕半年,何棠自然不會被這樣的表象蒙蔽。她知道秦理有自己的底線,如果觸到了他的底線,他會變得有些可怕。
可是這一次,何棠實在不知道自己做的哪件事觸到了秦理的底線,會讓他這麼生氣。
何棠覺得秦理已經是蠻不講理、不可理喻了,這根本就不是平時的他!
她聽到秦理說的那句話:我不會允許這些錢花到任何沒必要的地方。
何棠生氣了。
她咬了咬下嘴唇,說:“也許你會覺得給梁希晨買台空調是完全沒必要的事,三、四千塊錢還不如拿去買根領帶,但我不這麼認為!你去過他家裡嗎秦理!你知道他住的地方是什麼樣子的嗎?你知道因為天熱他房裡有多臭多悶嗎?他才那么小!他的生活環境會因為一台空調而改善許多!如果你認為這是沒有必要的事,那我……那我只能說我沒想到你居然是個把錢看得那麼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