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頁
秦理和秦勉已經許久沒在慕芳里過夜了,但是葉惠琴還是把兩兄弟的房間都收拾得乾乾淨淨,保留著一直以來的樣子。
秦理的房間並不大,也就20來方,還帶著一個獨立洗手間。房間比較特別的是進出門,採用移門形式,並且要比普通門來得更寬敞。何棠知道,這是為了方便他的輪椅進出。
房間布置得簡單大方,刷成淺藍色的牆、原木色的家具、深色地板、清慡的米黃色窗簾和柜子上整齊排列的格鬥日漫手辦、地球儀和輪船模型,顯示著這是個年輕男孩的房間。除了這些,房間裡還留著許多秦理生活過的痕跡。
1.2米寬的單人床上方的天花板上固定著一塊金屬板,板上裝著垂掛下來的兩個拉環,左右各有一個,床邊還設有欄杆。
那張床也很特別,類似醫院裡常用的床,可以抬高床板讓人靠坐,只是它設計得更為精巧,左邊床頭柜上有幾個按鈕,像是可以電力操縱。
房間角落裡有一架輕便輪椅摺疊靠牆擺放,輪椅旁是一套像是康復訓練用的金屬架子。
總得來說,這個房間的一切令何棠覺得心驚,還有點兒心疼。
秦理見何棠在看那套康復訓練裝置,笑道:“那是我以前復健用的,你別看它樣子簡單,其實用途很多。”
何棠大著膽子問:“怎麼用啊?”
“唔……一下子很難說清楚。”秦理皺著眉想了想,彎彎自己的左臂,說,“它可以讓我鍛鍊左臂肌力,還可以被動地鍛鍊雙腿、腰背力量。”
見何棠一直仔細地在聽,秦理瞪大眼睛,說:“糖糖,你不會是想叫我示範一下吧。這可不行,這東西不知道多少年沒用了,萬一不牢固我會弄傷的。”
“我沒有這個意思。”何棠忙說。
秦理拉住了她的手,讓她在床沿上坐了下來。
他與她面對面,溫柔地問:“糖糖,看到這些,你會不會害怕?”
何棠搖搖頭。
秦理一笑,輕聲說:“說實話,我的生活真的和你們不太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之:秦理的孩子緣
秦理的孩子緣向來很好。
年輕的時候,外甥女宋瑜歡和小他14歲的表弟葉思炎就很喜歡他,過了30歲以後,更加不得了了,侄女秦琪、外甥葉以庭每次見到他都特別親。尤其是秦琪,也許是爸爸秦勉面容冷漠又不善言辭,令這個性格脾氣比較像媽媽的小女孩很是不滿。秦琪兩歲半的時候,齊飛飛肚裡第二個娃即將分娩,有大人就逗秦琪:“爸爸媽媽生了小弟弟就不愛你了,到時候你怎麼辦啊。”
秦琪很大方地揮揮手,說:“那我就去做阿理爸爸的女兒。”
大家都哈哈哈地笑起來,坐在輪椅上的秦理直接把秦琪摟在了懷裡,往小臉上狠狠親了兩記。
只有秦勉沒有笑,唔,他鬱悶了整個晚上。
後來,秦勉的小兒子秦奮出生了,醫生把小傢伙推出產房的時候,一群大人都圍了上去,秦勉把兒子抱在懷裡仔細地看,小寶寶軟軟的,小小的,他一動,秦勉整個人變得僵硬了,一點兒力氣都不敢使出來。
葉惠琴和秦樹湊在秦勉身邊看孫子,樂得嘴都合不攏了。
何棠看著秦勉懷裡的寶寶,不禁感嘆:“哎,真可愛,阿勉,讓我抱一下。”
秦勉把寶寶交到何棠手裡,何棠不太會抱孩子,彆扭的姿勢也許讓寶寶不舒服了,小秦奮小嘴一動,眼看著就要哭了。
秦理一直坐在輪椅上,孩子抱得高,他還沒看到,見何棠把寶寶弄哭了才開口:“糖糖,你小心一點啊。”
何棠微微彎腰,抱著寶寶把他的小臉給秦理看:“你瞧,奮奮長得像阿勉呢。”
秦理看到小傢伙的臉,神情立刻變得溫柔了,他左手食指很小心地戳了戳寶寶的臉頰,笑著說:“真的哎。說起來,像阿勉也就是像我嘛。”
然後,他抬頭問秦勉:“信得過我嗎?讓我抱一下。”
秦勉答:“當然。”
何棠把寶寶放進秦理的左臂臂彎里,他右手不能動,何棠就在邊上做著保護。
很神奇的是,小傢伙在秦理懷裡似乎很舒服,小手動一動後,原本哭哭啼啼的小人兒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
葉惠琴嘖嘖稱奇:“阿理從小就招孩子喜歡呢。”
“好像是哦。”秦理微微笑著,低頭看著小秦奮,輕聲說,“真好啊,咱們家又添一個小寶寶了。”
回家的車上,何棠把腦袋埋在秦理右肩上,一直都沒說話。
秦理知道她在想什麼,抬起左手摸摸她的腦袋,說:“糖糖……”
“別說。”何棠抱住了秦理的腰,悶聲說,“阿理,不要說。”
他依言,沒再開口,視線望向了窗外。
很久以後,何棠說:“阿理,現在這樣,我已經很滿足了。”
秦理低頭看她,然後,在她額頭留下一吻,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這一年,秦理33歲,何棠29歲,他們結婚已六年。
☆、40
“說實話,我的生活真的和你們不太一樣。”
秦理說完這一句,暫時鬆開了何棠的手,他用左手將自己靠在輪椅扶手上的右手拿下來,擱在腿上,然後抬起頭看著何棠。
他的眼裡有難言的情緒,包含著一點點緊張不安,一點點希冀渴望,更多的則是平靜如水。
他又牽起了何棠的手,小心翼翼地拉過來,把她的手也擱在了自己腿上。
何棠的右手,離秦理的右手,只有幾厘米遠。
她低頭看著他的右手,在與他相處的時候,她會忽略掉他的這隻手。冬天,他總是穿著大衣或是其他厚外套,袖子都比較長,很多時候,他的右手都是藏在袖子裡,只露出部分蜷縮著的手指。
何棠沒有過多地去關注這些,秦理更不會特意顯露自己的缺陷。並不是說他自卑,只是他知道自己的右手不好看,他怕她看了會害怕。
從小到大,秦理接觸過太多稀奇古怪的目光,一開始他也會不平,後來也就想通了。自己的身體的確與常人不同,這是不爭的事實。並不是他自己能接受殘缺的自己,別人也能接受的。所以,低調一些,內斂一些,寬容一些,快樂一些,儘量少的讓別人產生困擾,這樣會更利於與人相處,秦理一直是這樣想的。
可是現在,秦理覺得,是時候讓何棠慢慢了解真實的他了。
就好像他的右手,它是什麼樣子的呢,它有怎樣的溫度,怎樣的觸覺,他都希望何棠能夠知道。
何棠似乎明白了秦理的意思,他一直沒有開口,只是柔柔地望著她,何棠臉頰一紅,低下頭,沒有過多猶豫就握住了他的右手。
令她沒有想到的是,他的右手很冰,和溫暖有力的左手完全不同。
皮膚包裹著骨頭,幾乎沒有肌肉,連著指關節都有些變形,整隻手孱弱無力,被何棠牽在手中,冰冷得都不像是一個活人的手。
“你的手好冷。”她乾脆用雙手包住了他的右手,牽到嘴邊呵著氣,“怎麼會這麼冷呢,這樣子會不會舒服一點。”
“很舒服。”她嘴裡熱熱的氣息呼到秦理手上,他笑起來,“不能動的肢體血液循環不好,冬天裡會特別怕冷,夏天又不容易發汗,所以,的確是很麻煩。”
他表情自然平和,何棠望著他,覺得心都變得柔軟了。突然,她覺得自己掌心有些癢,低頭一看,竟看到秦理右手指尖在微微地動。
“你的手在動啊!”何棠驚訝地說,“你感覺得到嗎?”
秦理點點頭,示意何棠繼續看他的右手,他皺起眉,右手食指和中指又輕輕地動了幾下。
“是從10歲開始的,手指頭能動,當時我還以為右手可以恢復得像左手一樣好。那樣的話,我就能自己上下床,上下車了。畢竟現在只有左臂健康,我自己做不到輪椅和其他地方的互相轉移。”秦理的聲音清清淡淡的,“後來,右手的復健一直沒有起色,十幾年來就是這樣的狀態,手指能動一下,我就練習用它來操縱電動輪椅。”
何棠去看秦理輪椅的右邊扶手,果然看到手指覆著的地方有幾個小按鈕。
他繼續說:“我現在依舊在復健,從來都沒有停過。糖糖,其實我一直都沒有放棄,以前全身不能動,脖子都抬不起,到後來可以坐著,可以抬頭轉頭,再到後來可以用左手做事,接著右手也能動一下,我覺得我是在越來越好呢。”
秦理抬起左手,覆到何棠的手上,兩個人四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他很認真地說,“也許有一天,我能站起來走路。真的,糖糖,這不僅是我的夢想,也是我的目標。它不是天方夜譚,我總覺得有一天,我可以走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