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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啟動起來,車廂里非常安靜。
秦理重新繫上安全帶,看出何棠的窘態,抽了幾張紙巾遞給她:“坐好,一會兒急剎車容易摔跤。哎哎,別看地上了,踩髒了沒關係。你先擦一擦,小心感冒。”
“謝謝你。”何棠接過紙巾擦了擦臉,聽到秦理問:“你去哪?我先送你。”
“回家。”何棠說了春山新苑的地址,又問,“會不會耽誤你?”
“不會。”
何棠放了心,彎腰把懷裡散開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疊好,塞進了地上的包裹中,弄完了才抬起頭看秦理。這男人今天穿一身休閒裝,還是非常清新醒目的糙綠色,下穿牛仔褲、休閒鞋,整個人看著很是明快帥氣。
第一次沒有見他坐輪椅呢,何棠在心裡悄悄地想。
她不敢明目張胆地看他的雙腿,但低頭後的視線總是會悄悄瞄過去。他的腿腳紋絲不動,在褲腿中顯得有些瘦弱,右手則如之前那樣,五指蜷縮,靜靜地擱在右腿上。
秦理並沒有在意她的打量,他的注意力在地上那個滿是水珠的塑料包裹上,何棠塞衣服的時候,他已經看到裡面是一套套塑膠袋包著的新衣服,不禁問:“這是什麼?大晚上的你幹嗎背著這麼多衣服在街上跑?離家出走嗎?”
幾個問題把何棠逗笑了,她說:“不是啊,我室友是開網店賣衣服的,這些短袖衫囤了很多,我就趁著國慶節在這兒幫她擺攤賣。”
“啊?”秦理難以置信,“你在這兒擺地攤?”
“對啊。”何棠抿著唇淺淺地笑,“春山路的夜市很有名的呀,昨天我們賣了三套呢,今天我都賣掉兩件了,可惜下雨了,希望明天天晴吧。”
說到後來,何棠的語氣顯得十分遺憾,她一邊說,一邊輕輕地拉著自己的衣服,太濕了,都粘在身上了,好難受啊。
然後,她就注意到了車廂里的情況。看了一圈,以何棠對車子有限的了解,她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這輛車的內飾給她的感覺,那就是——大氣奢華。
秦理見她不再說話,一雙大眼睛滴溜溜轉著看來看去,笑道:“看什麼呢?”
何棠看看駕駛員的背影,往秦理這邊湊近一些,壓低聲音說:“這車好高級哦。”
秦理哈哈哈地大笑起來:“秦董的車嘛,自然是高級啦。”
何棠眨眨眼睛,有些不安:“弄髒了真的不要緊嗎?”
“不要緊,洗一下就好了。”秦理望向前方,車流又堵住了,他扭頭看何棠,她原本蓬鬆的劉海這時都濕噠噠地粘在額頭上,頭髮還在滴著水,身上也是濕的,身子微微地發著抖。
“宋叔,麻煩把通風關了,挺冷的。”秦理對老宋說完,又四下看了看,伸長左臂從座椅前的一個置物櫃裡取出了一條毯子遞給何棠,慢悠悠地說,“本來呢,我應該紳士一點,脫個外套給你披一下的,不過這兒空間小,我一隻手脫衣服不太方便,就只能讓你披個毯子御禦寒啦。”
何棠接過毯子,侷促地說:“我不冷啊。”
“這毯子乾淨的,是我平時在車上睡覺蓋的。”秦理眉毛一揚:“披上吧,別嘴硬了,你都在發抖呢。”
何棠沒再和他客氣,她的確是有些冷,道了謝就把毯子披到了肩上。
毯子又輕又軟,卻意外得溫暖,何棠感覺舒服許多,抬起頭看秦理,只看到他眼睛彎彎,笑得特別好看。
何棠沒來由地紅了臉,默了一會兒,問:“秦理,你這是要去哪兒?”
“回錦宏國際啊。”秦理眼珠一轉,“你忘了,我的宿舍在那兒呀。”
“沒忘。”何棠笑起來,“今天謝謝你搭我回家,要不然我不知道會被困到什麼時候呢。”
秦理搖手:“小事情。”
春山新苑離春山路本就很近,兩個人說了幾句閒話後,車子就到了目的地。小區里路很窄,何棠叫老宋不要開進去,她走回家就好,秦理執意不肯。
他說:“那麼大的雨,都把你送到這兒了,也不在乎多開一點路。”
何棠有些急:“真的很堵的,路邊都停滿了車,很難開的,你這車又大,開進去會很難開出來。”
秦理眯著眼睛看了她一會兒,突然說:“何棠,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這樣事事都為別人考慮,其實並不好。”
“……”何棠呆住了。
秦理又說:“你碰到所有的人和事,都擔心為別人惹麻煩,擔心自己犯錯,你希望能做到面面俱到,這樣子不會覺得很累嗎?而且,你真的以為你這樣做,所有人都會喜歡你?”
何棠沒有回答,她也回答不出。事實上,她知道自己的問題出在哪裡。
念大學的時候,只不過在寢室住了兩個星期,吳慧堯就已經給她取了綽號了——何媽媽。這是因為,19歲的何棠真的表現得像個老媽子一樣。
她順理成章地做了寢室長,排了打掃衛生的時間表,但是其他三個女生都不能百分百地遵守。何棠也不會生氣,乾脆一個人打掃起了寢室的衛生。
她毫無怨言地幫室友帶飯、占座、跑腿買奶茶,好像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有一次,看到室友積了一盆衣服沒洗,她甚至都幫忙洗了。
可是,洗了衣服,卻沒有得到好話,室友還嫌她多管閒事,說她是在用行動諷刺別人太懶。
為了這件事,吳慧堯看不過去,和那室友吵了一架。
後來,何棠就和吳慧堯成了好姐妹。吳慧堯警告何棠不要再幫別人做事,不要認為所有事情都應該自己一個人扛。
她說:“何媽媽,你醒醒吧,你就算幫她洗四年衣服拖四年地,她也不見得會把你當朋友啊!”
現在,聽到秦理如此直白地評價了她的為人風格,何棠無言以對。
她微微有些無措,任憑老宋開著車進了小區,直到車子停在她住的那幢樓前。
何棠再一次向秦理道謝,她沒有心情說其他的話,面上也沒了笑容,抱著衣服就下了車。
往前走了幾步,突然聽到秦理在身後喊她。
“何棠!”
何棠回頭看他。
車窗已經降下,秦理悠閒地趴在車門上,說:“回家趕緊洗澡,不然會生病的。”
“知道了。”她說完,轉身又要走。
他又叫她:“何棠!”
何棠再一次轉身,臉上並沒有不耐煩的表情,一雙眼睛平靜清澈,默默地注視著他。
淅淅瀝瀝的雨絲打在她的身上。
秦理嘴角一勾,笑了。
“你在生氣。”
陳述句。
何棠臉上一燙,心中的漣漪一圈一圈地泛開。她咬咬嘴唇,說:“沒有。”
他不信,笑得揶揄:“明明就在生氣,被我說中心事了?”
“……”何棠緊了緊懷裡的包裹,“沒事的話,我回家了,謝謝你送我回來,再見。”
趁他沒開口,她立刻轉身。
沒走兩步,他竟又喊了她:“何棠!”
這一次,轉過身來的何棠情緒有些波動了。
她硬生生地問:“還有什麼事啊?”
“你知道嗎,你向我道謝了四次。”秦理歪著腦袋,左手比了個“四”,又說,“我只是想問問你,明天,你還會去擺攤嗎?”
何棠一愣,點了點頭:“怎麼了?”
“沒什麼。”秦理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揮揮手,“再見,何棠。”
何棠進了單元門後,秦理坐正了身體。老宋開車出小區,發現的確是很難開。
“80年代造的小區,車子一多,真是夠嗆。”老宋說完,從後視鏡里看了眼秦理,他神情淡然,不知在想什麼。老宋問,“阿理,你什麼時候認識剛才那小姑娘的?”
秦理回過神來,回答:“沒多久,見過兩次,聊過幾句。”
“她不知道你是誰?”
秦理點頭:“唔,好像是不知道。”
老宋搖頭直笑:“你啊,就是個活寶,想追人家小姑娘,也不能這樣子逗人家嘛,都把小姑娘逗得不高興了。”
秦理樂了:“哈!我哪裡有想追她了?”
“沒有嗎?”老宋也樂了,“我瞧著你和她在一起,滿開心的嘛。”
“那是因為,她過得不開心。”秦理扭了扭腰和脖子,說:“她一肚子心事,真的,我覺得她活得太累了,好像比我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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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