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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在透支體力,坐地鐵時頭擱著椅子就能睡著,生病了也無人照應,只得咬咬牙,撐著再去工作。”
我不能眨眼,生怕稍稍一動,眼淚就會連續不斷的湧出。
他忽然笑了笑,“後來我遇上了Eric和殷總。”
我驀的抬頭,向暉在我額頭吻了吻,“如果不是他們,或許我現在還在倫敦街頭打黑工,還那筆永遠也還不清的債務。”
我悄然抹去眼淚,右手手心被指甲掐的隱隱作痛。
“葉子,聽完這些,你能不能原諒我?”他的神情有些緊張,有些惶恐,有些期盼。
我從來沒有恨過他,只不過,命運讓我們一次次的錯失。
我不語,向暉低頭看我,神情複雜。
我不說話,他就一直這麼看著我。
他頸中的鏈子不知何時滑出了衣襟,鏈上的吊墜看起來分外眼熟,儘管時隔多年,我仍然一眼認出,這正是我當時擲還給他的那枚戒指。
“向暉,你這是何苦?”臉上淚水無言的流淌。
他平靜的說:“我只是希望能挽回一切,挽回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
我僵直的站著,任眼淚在臉上肆意流過。
我困難的開口,“向暉,我不怨你,也不怪你。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向暉欣喜的走上一步,我退後,搖了搖頭,“可是現實是無法改變的,我們都要去接受。我很快就將成為陳宇華的妻子,一輩子對他忠誠。所以,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請你也儘快忘記。”
他的臉垮下來,“說到底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我重重的喘息,停歇的眼淚再度無聲流下。
他以手背拭去我臉上的淚,鬱郁的說:“葉子,我不想逼你。我尊重你的決定。”他若有若無的嘆息,“走吧,我送你回去。”
計程車上,他的手機響了數次。每次那熟悉的歌聲總帶給我不小的震動。儘管鈴聲從最普通的單音節換到現在的48和旋,始終還是那首曲子。手機背面仍舊貼著我的大頭貼,儘管已被磨損的破舊不堪。
下車時,我看見他掏出的錢包,還是很多年前的那一款。陳舊的款式與他現在的身份極其不符,可他還是當寶貝似的留著,因為那是我送給他的唯一的禮物。一張照片從他錢夾中掉落,緩緩落在我腳邊,他忙不迭的來搶奪,我只瞥一眼,臉上淚跡未乾,又添兩道幽傷淚痕。向暉和我分站兩邊,中間有一小小的嬰兒正沖我們甜甜笑著,紅潤的小嘴微啟,像我,眼睛黑如點漆,和向暉如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一般。
但是,這些和我再沒關係。
今天只是個意外,過了今天,又將恢復到從前平靜的生活,我安靜的等待出嫁,他,將真真正正成為我生命中的過客。
第四十五章
愛很美,卻也有褪去的時候,有時,深愛過後,徒留無言的結局。
婚禮一周前,我開始整夜整夜的失眠。我時常會想起我和向暉初次見面時的情景,想起在聲樂社辦公室和他獨處的一夜,想起他對我的寵溺對我的好,想起他對我說的令人臉紅心跳的那三個字……想著想著,有時會心一笑,有時倍感苦澀,有時甜蜜,有時含淚。
曾經我以為自己不會再想起我和他那段早已迷失在俗世塵埃中的往事,若近若遠,似是而非,我以為我能夠忘記,以為可以擺脫,以為它早已遠離了我,其實,它卻一直藏在我心裡。
程英說做新娘時是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刻,而我,卻是愈發的憔悴。嚴重的失眠加上婚期臨近帶給我的煩躁,讓我一天更比一天的焦慮不安。
我不是沒有看到陳宇華憂心忡忡的目光,可是,我又什麼都不可以說。
這一夜,我服了安眠藥剛睡下不久,大鳥的電話將我驚醒。
我覺得奇怪,一般都是如煙和我聯繫,大鳥從來都沒有找過我,今天是怎麼回事?莫非是如煙有事,我一下從床上跳起,顧不得披上外衣,急匆匆的對著手機喊:“發生什麼事了?”
大鳥在電話那頭躊躇許久才開口:“葉子,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我立刻警覺起來,不假思索的說:“如果是關於向暉的,我不想聽。大鳥,向暉是你的朋友沒錯,可陳宇華也是。”
他半天沒有聲響,我急了,“你不說話我掛了啊。”我發現我們的對話很難再繼續下去,他要說的無非關於向暉,而我根本不願聽。
大鳥的聲音有些生硬,“如果向暉打電話給你,請你在第一時間通知我。”
“為什麼,”我驚訝的問。
“向暉前兩天被派去了印尼分公司。”大鳥言簡意賅的說。
“那又如何?”他去哪裡難道還需要事先向我匯報嗎,休說我們現在一點關係都沒有,就算是朋友,也無需如此。
大鳥像是被我氣壞了,低聲咒罵了句,然後衝著我低吼:“我的大小姐,你都不看電視不聽新聞的嗎?”
我立刻抓起遙控器打開電視機。
印尼爪哇島南部印度洋海域當地時間17日下午3點20分左右發生強震,引發海嘯。印尼官方稱,海嘯已造成668人死亡,當地缺乏預警系統……
這是出現在屏幕下方的一行小字,我一下懵了,腦袋轟轟作響,吵的我無法靜下心來思考。
“向暉他……是不是有危險?”我說話太快,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我現在聯繫不上他,打他的手機提示不在服務區。”
我跌坐在床上,大腦呈一片空白狀。
“葉子,向暉脫離危險後一定會第一個打給你,到時你給我報個平安。”
我木然的答應。
收線後,我試著撥打向暉的手機,果真如大鳥所說,不在服務區。
關上燈,我把自己藏在陰影里,雙手抱住膝蓋,眼睛機械化的盯著手機,一瞬不瞬。
手錶指針有條不紊的跳動,一格格的慢慢爬過,時間在一分一秒的流失。
我不能停止思考,也無法停止想念。大鳥剛才所說的話,一片片的拼湊成形,壓的我喘不過氣。
如果向暉剛好在海域地帶,如果他出了事,如果他不能平安回來,如果……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哆嗦著伸出手,狠狠的啃著指甲。
房間裡除了手機屏幕隱約的藍光外,沒有一絲光線。我痴痴的坐著,靜靜的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音樂聲在午夜響起,猶如天籟之音。
我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喂,”話出口的同時,眼淚也隨之滴落。
“葉子,是我。”他的嗓音微微沙啞。
我終於哭出聲,“向暉,你怎麼樣了?”我泣不成聲。
“我暫時沒有危險,葉子,你別擔心,我一定會活著回來見你。”他的聲音空曠飄渺,忽遠忽近,忽高忽低,仿佛是在驚天駭浪中苟延殘喘的弱小船隻,我把持不住,淚水洶湧而下,眼前驟然模糊一片。
我不知道此刻的我可以說些什麼。
我不知道此刻的他又在想些什麼。
我只清楚的知道我願意用一切去換取他的平安歸來。
“葉子,我很開心,真的。如果現在我就這樣去了,這最後一句話也是和你說的。我沒有遺憾了。”他疲憊不堪的聲音低沉暗啞。
我帶著哭腔,“向暉你不要胡說,你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他柔柔的笑了,“葉子,我知道你還關心我,那就足夠了。”
我沒有辦法再完整的說出一句話,我的臉上,手上,手機上,睡衣上已全是淚水。我從來沒有這樣狼狽過,即便是向暉離開的那些年裡,我也沒有。
向暉沉默了,這短短的幾秒鐘卻太過漫長,我著急的喚道:“向暉,你還在聽嗎?”
“我在聽,”他消失的尾音里,有一絲無奈和悲哀,更多的是苦澀。
我緊抓著手機無聲的抽泣,我的脆弱,我的無助,我的不舍,此時通通暴露無遺。
忽然他的呼吸急促起來,我只來得及聽到他說:“葉子,記得我愛你。”手機信號就此中斷。
此後,我再沒有接到他的電話。
一整夜,我在患得患失中度過。僅在天快亮時,才勉強闔了闔眼。
夢中,向暉鮮血淋淋的站在我面前,朝我伸出手,告訴我他愛我。
醒來時,一身的冷汗。
我甚至不敢再閉眼,我怕我再次醒來時,會聽到突如其來的噩耗,我更加害怕的是發現擁有過的一切都是虛幻。
我突然明白,有些事情無法逃避,越想逃跑就越會讓我的人生變得一塌糊塗。
我無法承受失去向暉的痛,沒有辦法忘記我們曾經的過往,如果我還是堅持和陳宇華在一起,那痛苦的,將會是三個人。
“陳宇華,我想和你談談。”我在電話里和他如是說。
歷史總會上演驚人的巧合,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晚上吧,我去接你。”他淡淡的說:“我們很久沒有一起吃過飯了。”
我點點頭,想到他看不見,又回道:“好。”
即將踏上神聖婚姻殿堂的我和他,客氣如斯,是不是太過諷刺。
法國大餐,紅酒助興,鮮艷的玫瑰,小提琴伴奏,他似乎是早有準備。
“陳宇華,我不能和你結婚。”剛在餐桌前坐定,我就開門見山的說。
“你終於還是說了。”他長長的嘆氣,手握成拳。
我垂下頭,動了動唇,“對不起。”
“葉子,我到底哪裡不好?”他的眼中有隱忍的怒意。
我怔了怔,心念電轉,是啊,他究竟哪裡不好。
溫文儒雅,工作認真,年紀輕輕已在公司獨當一面。無不良嗜好,如果晚上加班還會及時跟我報備。記得我的生日,我們認識的紀念日,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節日,他都會想盡辦法送我禮物,逗我開心。
我清楚的知道他的好,可我為什麼沒有辦法接受他?
他,畢竟不是他。
他將我的手心拉向他滾燙的胸口,貼在那兒,“葉子,你有沒有心?”
這句話,林森也曾問過我,當時我的回答是什麼?
我可以對著林森肆無忌憚的胡言亂語,可面對陳宇華,我怯弱的不敢開口,因為,我虧欠他太多。
陳宇華猛的把我拉進他懷裡,瘋狂的吻住我,我能感覺到他的身體,一直在微微顫抖。我沒有掙扎,竟然也沒有流淚,我只是像個木頭人似的任他予取予求。
驀的,他停下動作。一拳打在椅背上,頹然的說:“我曾經敗給過他一次,沒想到現在又輸了第二次。”
我只剩低低的嗚咽,“對不起。”除了這一句,我再無別的話,儘管這是他最不需要的。
他站起身,往外走去,“我不想再看到你,你要走就走吧。”
我追出門,他的背影寂寥而蕭瑟,我跟在他後面急急呼喚:“陳宇華,你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