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筷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攪動著米粉,這都是過去的事了,大娘在這裡盼回了兒子,而我,即便等到了他的歸來,也已經毫無意義,因為我們再不會有交集。
“別灰心喪氣,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只要堅持下去就有希望。你看我這幾乎不可能實現的願望都成真了,你也一定可以。”王大娘好生安慰我。
我抬起頭,感激的笑了。無意解釋什麼,她是個善良的人,她希望所有人都能夠和她一樣幸福,我就當滿足她小小的心愿。
門忽然被推開。
白襯衣,寶藍色領帶,銀灰色西裝隨意搭在手臂上,風度翩翩,瀟灑不羈。
他快步向我走來,“我可以坐在這裡嗎?”清醇的嗓音,和煦的笑容,一切仿若昨天。
我握緊手指,直至關節泛白。“你請坐,我吃飽了,先走一步。”
我放下錢就走,他幾乎是立刻就攔到我面前,“葉子,我有話對你說。”
“我們沒什麼話好說。”我頭也不回。
他追出了米粉鋪,一把抓住我。
我甩開他,發足狂奔。
跑出幾百米後,發現他還是不緊不慢的跟在我身後,我快他快我慢他慢,我頓覺羞恥,他是不是已當我是他手中的獵物,任意逗弄玩耍,等我累極之時再將我生吞活剝。
我索性停下腳步,回過頭,但是仍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略帶譏諷的:“向先生,請問有何指教?”
他走上前一步,我便退一步,直到他挫敗的說:“葉子,我就這麼可怕?”他臉色看上去十分複雜而沉重。
我挑眉,強自冷漠:“如毒蛇猛獸。”
他無奈的站住,緩慢的說:“我只想問你一句話。”
“什麼?”我驚覺自己不知不覺接上他的話。
他眼眸內不動聲色的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既然你從沒有緬懷過去,那你為何還會出現在這裡?”他的語氣淡然,帶著瞭然的篤定和得意。
心口像是被重物狠狠撞了下,我寒下臉來,一聲不吭的轉身,我何苦留在這裡被人作踐,我恨自己為什麼一碰上他,所有的理智都會喪失不見。
向暉驟然從身後擁住我,我全身一震,他的細吻落在我的發間,耳畔只剩他的低喃,“葉子,不要走……”
我警醒,冷冷的說:“放手。”
他不為所動。
“請你尊重我,也是尊重你自己。”我的話清晰分明,語氣中的冷淡不容他忽視。
他終於放開我,“我真的沒機會了是嗎?”他話語中隱藏著淡淡的傷痛,我心痛無以復加,失控的低吼出聲,“向暉,你已經結婚了,你還要我怎樣。”
我捧住臉,眼淚一下流了出來。
他抓進我的肩膀,強迫我面朝像他,“誰告訴你我已經結婚了?”
我心頭湧上一陣空洞的悲涼,“當初你出國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我沒怪過你。你對我說的那些殘忍的話,我也可以原諒你。你讓我不要等你,我還是傻傻的盼著你歸來。可是,我等到了什麼?”鬱結多日的悲慟情緒傾囊而出,淚水掉的更凶。
他手足無措的抹我的淚,“葉子,你不要激動,你聽我說。”
“我不聽,我不要聽。”我捂住耳朵,我怕他的話會讓我更加難堪,更無法接受。
他的眼中似燃燒著一把火焰,冰冷的唇毫無預警的壓下,我咬他,踢他,捶他,都不管用,口腔中充斥著淡淡的血腥味,分不清是他的,抑或是我的,他根本不給我掙脫的機會,從輕柔的淺吻逐漸轉為輾轉熱切的深吻,直至我完全軟化。
我怔怔的落淚,為自己的軟弱感到悲哀。
他捧起我的臉,用他的唇一點一點的吻去我的眼淚,低聲下氣的哄我,“葉子,你聽我解釋好嗎?”
我拼命的搖頭,眼淚已將他襯衫前胸洇濕了一大塊。
向暉的身體緊貼住我,一手緊緊的箍住我的腰,另一手抬高我的下巴,“不管你願不願聽,我還是有必要告訴你事情的真相。葉子,我沒有結婚。我回國也是為了找你,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你。”他抓著我的手撫在他的心臟位置,“這裡,一直只有你。沒有其他人可以進駐。”
我完全呆住了。
他就這樣靜靜的抱住我,不說話,不打擾我的思路,可是,我的思維顯然停頓了,大腦空白一片,也不知過了多久,我低低的問:“怎麼會這樣?”我閉眼,仔細回憶起那傷的我體無完膚的一夜,驀然睜開雙目,“這明明是我親眼所見,怎會有假?”
向暉也是一怔,“你看到了什麼?”
我艱難的說出口:“結婚照。你太太她……很漂亮。”
向暉眼中多了種讓我陌生的陰鷙,“是誰給你看的?大鳥是不是?是不是他?”他的臉上蒙上一層重重的陰霾。
我搖了搖頭,“不是他。向暉,是誰給我看得並不重要。”
他慘然一笑,“葉子,原來你對我的信任就只有這麼一點。”他鬆開我,但是手還是拽著我的,“一張照片就讓你放棄了我,你甚至從來沒有想到去辨識真偽。”
我緊抿著唇,是我錯了嗎,難道真的是我錯了?
他深深的嘆口氣,手指撫過我的唇,“兩年前我為一家新成立的服裝公司代言,這是其中的一張照片。葉子,如果你稍微關心一下國外的GG,就不會誤會我。”他的聲音不大,但足以令我聽的分明。
我如遭雷擊。肩膀簌簌發抖,腳下一軟,我緩緩蹲下,把頭埋進膝間,任憑向暉怎麼呼喚就是不願起身。我一直以為負我的是他,卻沒料想,竟然是我負了他。
向暉慢慢的拉起我,輕拍我的後背,“不哭了,乖。”他語氣中的寵溺一如往昔,可我知道我們已回不到從前。
“葉子,我們從頭開始好不好。”他拉近我們的距離,熱熱的呼吸噴在我的脖頸中。
從頭開始,多麼美麗的謊言,是在自欺欺人嗎?
我抬起頭,淚如雨下,“晚了,向暉,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
向暉緊張的說:“怎麼會太晚,如果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一切都可以從頭來過。從這一刻起,我重新追求你,而我會盡力讓你再度愛上我。”
向暉的嗓音帶著使人心動的蠱惑,雙瞳清明,他向我張開雙臂,我有一瞬間的恍惚,也想偎入他的懷中,重溫往日的溫情。
但我的理智在告訴我,不可以。
我使盡全力推開他,準備好的說辭在舌尖翻滾數次才張口:“向暉,我們,不可能了。陳宇華對我很好,我不可以辜負他。”天知道我是多麼的言不由衷,但很多時候,愛情並不是生活的全部。我和向暉之間,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我已經負過陳宇華一次,不能再負他第二次。
一絲冷哼自向暉鼻尖溢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張所謂的結婚照,就是他給你看的吧。”
我動了動唇,沒出聲。向暉雖沒有完全猜中,亦不遠矣。
向暉冷笑著,“照片是我傳給大鳥的,是怎麼到的陳宇華手中,想來和大鳥脫不了關係。但是大鳥對照片的來龍去脈一清二楚,我相信陳宇華不會不知道。而他只給你看了照片,對緣由隻字未提,你不覺得可疑嗎?”
我的胸口倏地像是被人生生撕裂,向暉的話撥開了團團雲迷霧,卻又讓我重重的摔入懸崖深處。
我將下唇咬的發紫,他的話不無道理,可我就是認定自己的想法才是真相,我認真的對向暉說:“陳宇華不是這種人,我相信他。”
“你相信他,卻不相信我?”向暉眼中有一閃而過的傷痛,神色不豫。
我無聲的嘆息,事到如今,誰對誰錯都不再重要。
我和向暉之間,從他離開的那一刻起,就成為了漸行漸遠的兩條有過片刻溫存的相交線。
現在只不過是解開了困擾我多時的一個心結,其他並沒有多少改變。
我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向暉,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了。”
“你還在怪我對不對,怪我當初狠心離開你。”向暉痛苦不堪的抱緊我。
我僵僵的站著,在這場歷經七年的愛情角逐中,誰比誰更痛。
我沉默不語,向暉深邃的眼直直對上我,我心慌意亂的扭過頭,又被他扳正,他眸光牢牢鎖住我,令我避無可避,“葉子,當年的事,是我不對,可我有不得已之處。”他清潤中帶著磁性的嗓音好似從遠處傳來,飄忽不定,“你要是還願意聽,我便一五一十的說與你聽。”
我不由自主的點頭。
他終於扯出一絲極淡的笑意,儘管近乎苦澀。“你還記得我和你提過,我的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我們,我母親常年在國外的事?”
我下意識的再次點點頭。
向暉垂眸,眉深鎖,好像是在努力回憶那段不堪的過往。“我父親走的時候,我才五歲。小時候不懂事,看到別的孩子上下學都有爸媽接送,就問我母親為什麼我沒有爸爸。”他長長的嘆氣,又陷入沉思。“我母親時常抱住我邊哭邊說:‘是你的父親不要我們了。’”
父母恩愛的我不能體會他幼時的苦悶,所以我只得繼續保持沉默。
他沉吟了下,“十二歲的時候,母親離開這裡去了英國,她說這兒是她和父親相識的地方,有過太多的回憶,觸景生情,無法再停留。而且……”他停頓片刻,自嘲的笑笑,“她更不能面對的是漸漸長大,容貌和父親神似的我。”
我撫住他的手背,心微疼。十幾歲的他就這樣被孤獨的放逐在這個城市,天底下真有如此狠心的母親。
向暉身體傾上來,另一隻手覆住我的,我一震,想抽回手已是不及,他唇微勾起,落寞的眼中多了分亮色。
我掙脫不了,也只得由了他。
他輕摟住我的腰,近於咫尺的聲音在我耳際再度低低響起,“每個月她都會匯給我足夠的生活費,她覺得這樣,就是對我負責,不再虧欠我什麼。”
他的呼吸就縈繞在我腦後,我們現在的姿勢過於曖昧,我不安的扭動身體,反被他摟的更緊。
“四年前,也就是大學畢業那年。我母親在英國的一個好友給我打電話,”他垂下眼,傷痛又在他臉上浮現,“母親她欠下巨額賭債,如果不能在規定的期限內還清,就會……”他哽咽著說不下去,而我也能猜到個大概。
我撫著他的後背替他順氣,他的痛我感同身受。
“我這一去,根本不知何時能回來,也許根本就回不來,我怕耽誤你,所以……”
我的眼淚大滴大滴的掉落。
“到了那裡以後,為了儘快還債,我一天打好幾份工,可那些錢連利息都不夠。”
淚水一顆顆的灑落在他潔白的襯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