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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邊上的玄釁走上前,一手掀開床頭紗幔,“好些了?”
他神智還未完全清醒,手肘在身側輕撐,便要起身,“我這是怎麼了?”
玄釁在榻前坐下,背部抵著紅木床架,“大夫說沒事,你的老毛病了。”
殿澤披上外袍,走到桌前斟上一杯茶。
玄釁跟著起身,走到男子身邊,“澤,你何需忍得這麼辛苦?”
“一生,我只能得一人,”殿澤輕抿涼茶,將那杯子放在手中細緻地摩挲,乾淨的雙眸透過褐色茶沿望向玄釁,“找不到我想要的,我不會輕易碰女人。”
大掌,輕落在男子肩頭,他修長的五指握住殿澤肩胛,“放心,我一定會找最好的大夫將你的病治好。”
“我們二人,天生患有奇疾,就連宮中御醫都沒有法子,還能寄託誰呢?”殿澤薄唇輕勾,笑意苦澀。
玄釁走過那張桌子,對於方才一事並未細問,“我們從一生下來,就只能靠自己。”
殿澤瞅著他眼中的洶湧,那裡,聚滿野心,滿帶傾覆,他面色在幾許哀愁中轉為濃濃的擔憂,“你需要乾淨的靈魂,我不想你成魔。”
玄釁背過身,大步向外而去,將他的擔憂一併拋在腦後。
長廊上,空無一人,他一手劈開身側大門,邊上的守衛避免遭殃,趕忙退身。
“人呢?”男子面容陰鷙發問道。
“回爺的話,汐主子方才朝樓下去了。”守衛不敢隱瞞,如實稟報。
玄釁憑欄而望,並未見到那抹嬌弱的身影,做出這樣醜事,居然還有心思下樓,他俊臉陰沉,即刻吩咐道,“馬上啟程,你去安排下。”
“是,”守衛接令,剛跑出兩步又頓住了身子,“爺,是否要等下汐主子?”
“不用。”玄釁話語決絕,一甩袖子,逕自朝內走去。
汐奚小跑著急欲趕回上城客棧,若不是九哥出口提醒,自己恐怕心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懊惱地加快步子,離開客棧門口不過幾步遠,就見一輛馬車飛馳而過,仔細一看,赫然便是玄釁的轎攆。
汐奚頓住腳步,雙手撐在膝蓋上後大口喘氣,她抹下汗水,拔開腳步追上去,“爺,等等我——”
馬蹄聲越過蒼老寬敞的道路,行人連連避開,那華麗的馬車張揚跋扈,撕開喧鬧,直闖過去。汐奚單憑兩條腿,眼看著距離越拉越遠,她飛奔緊隨,口中的呼喊幾乎是嘶吼出來,“爺——”
車內,男子兩腿慵懶地交疊,身子倚靠在廂車內,銀質面具被扯下丟在一邊,原先閉目養神的兩眼在聽到叫喊聲後微微睜開。大手掀開轎簾,只見女子被已被甩開一大段,卻還在不停的追趕。
“爺,是否要停車?”駕車的馬夫揮了揮手中長鞭請示道。
玄釁目光輕眯,汐奚那一抹躺在殿澤胸前的背影卻在他腦中,始終揮散不去,重重得將轎簾甩下,男子重新靠了回去,聲音透過那道沉重傳出去,“用不著,甩開她。”
“是!”
眼見馬車如弦上之箭呼嘯而出,汐奚雙腿更如灌了鉛一般,穿過熱鬧的集市,在一個轉角時,車夫不得不放慢速度,她幾乎是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去,軸輪上,因奔跑速度過快,那條用以拴住的麻繩被甩到地上,不斷拖動,躍起的身子沒有想過即將會來的疼痛,胳膊用力摜在地上,汐奚毫不猶豫地抓住那條麻繩,緊揪著不肯鬆手。巨大的衝擊力將女子瘦弱的身體左右瘋甩,外衫被尖利的小石子劃開,她側身,將手臂朝下壓在地面上,這樣,可以避免更多的創傷。
撲上去的一刻,她不假思索。仿佛,不再單單是為了想要繼續留在五月盟而已。馬車越行越遠,她當時的心情,就和先前的夢境一樣,焦慮,不安,那種彷徨,讓她頓生驚恐,她不能離開,如果拿不到九哥想要的東西,她就不能將他救出來,汐奚全然不顧自己像破麻袋一樣被甩來甩去的身軀,街道邊,人們紛紛圍觀而來,幫忙喊著停車。
聽到叫喊聲,車夫邊駕車邊向後張望,這一瞅,讓他大驚失色,惶恐喊道,“爺,汐主子被套在了馬車上——”
玄釁煩躁的俊臉驟然冷下,他急忙將轎簾扯開,只見馬車後的女子正拼命抱著那根麻繩不撒手,“該死!”
他顧不得戴上面具,朝著車夫吼道,“不想活了,停車!”
“吁——”叫停的馬兒嘶鳴聲伴著突然止住的動作刺入耳中,馬車急停,汐奚眼見自己因慣性而被撞向一側的車輪,劇烈的碰撞聲伴著全身如散架般的疼席捲而來,與此同時,只聽那馬兒聲嘶力竭,前蹄揚起後,似要有所動作。若它這時撒腿沖向前的話,自己必將喪命於車輪下。
命懸一線,汐奚忍不住害怕,蜷縮的身子被猛地拽出去,玄釁一腳重擊於棗紅馬的前肚,車夫嚇的趕忙抓住馬韁,火辣辣的長鞭抽在了馬背上。
“你——”
汐奚望向盛怒下的男子,腰肢一軟,整個人俯在他身上,“我不想被丟下。”
玄釁一愣,僵直在身側的兩手慢慢扶上她腰際,在感覺到她痛楚的呢喃後,大掌迅速收緊,攔腰將她抱起,坐上馬車“快將大夫叫過來。”
汐奚縮著身子,這點痛,比起她跟在九哥身邊時所受的,算不了什麼。她沒有想到,自己有一日竟會用上苦肉計,聰明如他,更令她想不到的是,玄釁最終停了轎。
溫暖的轎攆內,一張矮榻靠著壁沿擺放,玄釁幾步走進去,動作不再憐惜,將她丟擲其上。
汐奚痛呼出聲,受傷的手臂顫葳發抖,她側著身子,細碎呻。吟。
“方才不是很神勇麼?”玄釁坐到她身邊,大掌將她手臂扣住,破碎的白色棉絮沾落些許血漬,一邊袖子已被完全剝落,裡頭血肉模糊。
汐奚將臉別向一邊,小聲說道,“我知道,說了你也不會信,但我還是要解釋清楚,我同少主……”
“爺。”外頭,適時傳來大夫的聲音。
汐奚咬著下唇,只得將未說出口的話吞咽回去,大夫乘風而入,玄釁側過身,讓他診治。
須臾後,大夫收回脈枕,慢條斯理稟報,“回爺的話,所幸並未傷筋動骨,只是這皮外傷癒合也得過一段日子,這是紫玉活血膏,能讓汐主子的傷口不留下疤痕。”
玄釁將那瓷瓶接過去,塞入袖中,“她用不著,身子骨硬朗的很。”
馬車再次行駛,汐奚挨著榻沿緊靠,而男子則單腿曲起,忽明忽暗的俊臉睨著她不放,就是不開口。
“那個……”
汐奚率先打破沉默,嗓子清下,“方才在上城客棧,有人……”殿澤房內,將他們引來的那顆細小石子分明是有人故意為之,玄釁眉眼微抬,面色十分平靜,隆隆的馬車駛入遠郊,車輪在一個顛簸後劇烈搖擺,他一手扯過邊上毛毯,扔到汐奚身上,“蓋起來,客人到了。”
第二十八章 脅迫
單手裹住整個身子,汐奚翻身而起,臂上傷口已簡易包紮,除了淤青泛出的疼痛,並無大礙。
馬車在林木蒼鬱間停下,前蹄嘶揚,突然頓下的動作讓車內一陣搖晃。
轎簾朝著兩側掀開,半空中,明月高掛,透過層層五彩稀疏而來,珠串啷噹,男子赫然立於轎前,挺拔的背部陰魅邪佞,他兩手負於身後,濃郁的殺氣自周身傾瀉而出,形如鬼魅,貌似修羅。
五六名殺手手持長劍,身著夜行衣追殺而來,鋒利的劍氣乍寒轉冷,光陰叱吒。
“總算露面了。”玄釁下車,五月盟隨行的守衛將幾人圈圍起來。
汐奚單手撐起身,將毛毯隨意裹在身上,她忍痛挪下矮榻,靠近轎簾後雙膝蹲跪,將外頭諸人的對話收入耳中。
帶頭之人聲音有些奇怪,喉嚨似是受過傷,“你知道我們的行蹤?”
玄釁徒步上前,後頭的馬車上,殿澤已經恢復過來,神清氣朗,男子輕順下燙金袖口,目光轉為陰鷙,橫掃向來人,“方才在上城客棧,你們跟了一路,著實辛苦。”
幾人對望片刻,手中長劍蓄勢待發,“你早就發現了?”
玄釁鷹眸尖銳,黑色的瞳仁洶湧巨陷,殿澤走上前來,同他並肩而立,“在房內之時我就已經察覺到,只不過當時沒有打糙驚蛇,命人迅速離開,才將你們引來此地,藉此一網打盡。”
汐奚一手將那帘子隙開道fèng,她肩靠壁沿,目光瞅向外側。心中的意外並不減那幾名殺手,依照玄釁之言,他從進門看見她同殿澤時,就已經知道房內有人。從最初的勃然大怒,到最後的狠心將她推出門外,他心如明鏡。而在當時,他卻不聞不問,態度之冷冽無情,心機之深,實在令人後怕。
“今日,就是你們的死期,”為首男子將劍尾在地上畫出一道溝壑,直指玄釁,“圍起來,一個都不准放過。”
“是!”
劍花伴著殺氣凜冽而來,蒙面人直攻向前,刀劍無眼,廝殺的場面在寬敞的林子間橫展開,為首男子大步躍起,武功不凡。
“車內還有個女的,將她抓起來。”
汐奚聞言,忙起身退後,殺手接令,朗朗步子接近而來,玄釁避開一擊致命,揮起的長劍砍向直奔馬車的男子,躍起的腳踝在車軸上輕踢,他側身閃開,長劍挑開轎簾後直逼裡頭。汐奚右手指尖在衣袖上摩挲下,待到那人接近幾步,她面色驚恐,將身子抱成一團,“我跟你走,不要傷害我。”
那人見她身姿嬌弱,毫無反抗能力,便將舉起的利劍微微下壓幾分,聲音兇狠說道,“出去!”
汐奚垂下腦袋,小臉上滿是驚恐,在側身而過時,右手不著痕跡揚起,一根銀針刺入男子腰際下三寸,蒙面人感覺到些微刺痛,他眉頭輕蹙,大掌撫向腰間,卻並未見異樣。搖下頭,只怪自己平日裡在刀口上討生活,養成了這樣多疑的性子。
“住手!”男子將長劍架在汐奚脖頸上,推著她走下馬車。
受制於人,尖利的刀鋒隨時都有可能劃開她脖子,汐奚面露緊張,不遠處,纏鬥的雙方已經停下交鋒,玄釁收住劍氣,“放開她。”
帶頭之人面露得意,目光陰冷地瞅向汐奚,“我們不想傷人性命,只要你肯將那東西交出來,自然,能讓你重新抱得美人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