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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花開得極為胚盛,襯底下,一名丫鬟弓著身子,兩手正不斷撥弄著什麼,汐奚上前,才看清那是一串串紙錢。
聽到異動,那丫鬟迅速扭過頭來,在看清楚是汐奚後,神色立馬表現出慌張,“奴婢,見…見過汐主子。”
她眼角敏銳地勾起,蹲下身,“這些,是燒給綠衣的吧?”
丫鬟壓下了腦袋,聲音顫顫巍巍,懼怕不已,“汐主子,奴婢是看綠衣走得可憐,死後也沒個人祭拜……”
細密的汗珠,順著面頰兩側滲透出來,汐奚並未責難,“難得你有心。”目光掃過那個用以盛放炭火的火盆,投進去的紙殘,已經被燒去大半。
“綠衣生前……同奴婢頗為投緣。”丫鬟壓下的視線始終露出不安,忐忑不已,汐奚捕捉到她眼角的視線,順著望去,見她一個勁盯著那火盆。
火苗吞噬到紙錢,發出明亮的火光,有些紙殘被燒去一角,眼看著被追上的火整個吞進去,丫鬟神色緊張,擺在膝蓋上的兩手,也絞在一處。
汐奚站起身,卻不料,腳步一個沒站穩,一腳便將那火盆給踢倒在地。
“啊——”丫鬟陡的驚呼,那火盆翻了個底朝天,裡頭,還有些來不及燒毀的東西全部滾落出來。
第九十一章 姐妹重逢
一頁信紙,被燒得差不多了,飄到汐奚腳邊的時候,只剩一角。
她彎腰拾起,卻只看見一個拇指大的碎片,依稀可辨,是信紙。
“這是誰的?”
丫鬟不敢起身,眼睛迅速瞥過一眼,在看清楚她手中的東西後,眼中的慌張被強壓下去,“回汐主子,是綠衣生前留下的,奴婢想著沒什麼用,就一道燒了。”
汐奚拈起信紙的角,將它對著上空,“這麼好的紙張,不該是丫鬟能用的,管事的如此混淆,實在該罰。”
丫鬟埋下的雙肩瑟縮下,“許,許是主子賞賜給綠衣,寫寫家信什麼的……1”
汐奚若有所思,嘴角不經意輕撇下,悠然道,“說的也是,不過一張紙罷了,無需大驚小怪。”
丫鬟見她不再追究,當下臉色一松,汐奚美目望向地上,該毀的,並沒有留下丁點蛛絲馬跡,她將書信一角塞入袖中,也沒有去東宮給景瑟請安,便走了出去。
“汐主子,汐主子——”
經過一座庭院,從裡頭跑出名丫鬟來,歡欣愉悅的聲音,隨著奔跑而高低起伏,“可算見著你了。”
她一扭頭,只見來人身著淡綠色襖子,模樣可愛,汐奚在腦中回憶一圈,卻對她並無印象,“你是?”
“奴婢在山月閣這麼些日子,後來聽說您當上了主子,我打心裡高興,”丫鬟雙目神采奕奕,難得的直慡,“您還記不起來嗎?奴婢憐翠,是慧主子手下的,噢噢……當初……”她壓低聲音湊近汐奚耳邊,“還是您施計,令奴婢拿到絳珠糙汁,這才救了慧主子一命的。”
汐奚恍然大悟,想起當初幫助她們的原因並不純粹,她沉吟半晌,點點頭,“我記起來了,你家主子的病,都好了麼?”
“早便好了,”憐翠雙目彎成月,見四下無人,膽子也大了許多,“這多虧了您,您的救命之恩,慧主子一直記在心上,奴婢更加不會忘記。”
“沒事便好。”汐奚側首一笑,當初,自己也算是利用了她們,這份恩情,更加受之有愧。
“汐主子,前面便是山月閣,您隨奴婢過來,要是慧主子見著您的話,一定會高興壞了,”小丫鬟難掩面上欣悅,汐奚曾救過她們一命,對她,更加沒有防範之心。本想拒絕,可憐翠二話不說便拉著汐奚的皓腕,“奴婢多方打探過,才知您當了主子,奴婢和慧主子住在山月閣,按理說是不能跨出一步的。還好老天有眼,今兒總算讓我遇到您了…我就說嘛,好人是有好報的……”
小丫鬟喋喋不休,絲毫不給人插嘴的機會,走過幾步,就到了山月閣,這兒地處偏僻,不過也樂得清靜,躲開了那些紛擾。
踏入園子,汐奚只覺眼前一亮,如今正值暖春,也是各種花色競相開放的時機,繽紛絢爛,迷了眼睛。
花瓣飄落在地,並未蓄意去打掃,被吹堆在兩側,將中間那條青石板的路面給展露無遺,濃郁的清新,不失淡雅,仿若進了人間仙境。
“慧主子,慧主子——”全部的氣氛,被憐翠一聲聲呼喚給打破,汐奚只見不遠處,花叢中陡然輕顫下,站出一名女子。
“憐翠,你又吵著我了。”女子的下半身被爭相奪艷的花色掩去,她身著一件簡單的白色衣衫,由於在花叢中逗留的久了,身上沾滿花粉,如綢的黑髮並未盤起,而是簡單的梳成一束,披在腦後,發上,也沒有一樣東西點綴。
丫鬟吐了吐舌頭,縮縮脖子,剛要說話,才意識到汐奚在場,“慧主子,您看誰來了?”
女子輕抬起眼帘,目光,同汐奚不期而遇,二人竟是同時一怔,猶同,恍如隔世。一個名字卡在喉間,在即將說出口時,才驚覺不知要說些什麼,那種感覺,比她初見景瑟之時還要強烈。
“我們,認識嗎?”女子放下手中動作,撥開擋在身前的花束,走了過來。目光始終沒有別開,汐奚強咽下嘴中詫異,搖搖頭,“我,並未見過你。 ”
“慧主子,”憐翠更加不解,忙上前解釋,“上次施計令我們拿到絳珠糙汁的,就是汐主子。”
女子恍然,有些尷尬地收回視線,“對不起,第一次見面便如此唐突,興許,你於我有恩,我才會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也算是我們有緣了。”
“不必客氣。”對於她,汐奚沒有絲毫排斥,相反,卻是想要親近。
“到屋內坐會吧。”
汐奚本想拒絕,邊上的憐翠忙不迭替她答應,“慧主子自己制的香可好聞了,比外頭買的那些不知強上多少。”
“憐翠,哪有你這般自誇的?”女子聲音清澈,並無責怪之意。
不知不覺。三人已一道跨入大殿,簡單質樸的擺設,同園內任何一個侍妾住的地方相比,都要遜色許多。檀木香的味道,自然而寧謐,能使人一下就放鬆下來,汐奚張望四側,對這山月閣,不知不覺好感頗深。
視線正對而望,卻見大殿中央,竟擺著三個牌位。
女子拈起香,點燃後,插入香爐中,任由那氤氳彌繞在大殿上空。
“汐主子莫要見怪,”憐翠清朗的聲音黯下幾許,“這是慧主子在祭拜老爺夫人,以及小小姐。”
汐奚不知不覺跨步上前,道道煙霧,熏得眼睛有些酸澀,牌位上,刻著的姓氏有些怪異,最後一個牌位上,是天鳶二字。
“天鳶?”汐奚默念一遍,心頭,狠狠抽了一下。
女子轉過身,隨手撥了撥沾落在肩上的碎葉,“天鳶,是我妹妹。”
汐奚忍不住又上前三兩步,天氣並不熱,她卻明顯感覺到有汗水在自己額間滲透出來,“她…現在何處?”
女子垂下眼帘,滿滿的憂傷,席捲過來,她聲音輕柔萬分,站在汐奚身側,“死了,同我父母一起,葬身在那場大火中,事後,我試圖回到出事的地方,才發現。那兒已經是一片廢墟,什麼都沒有剩下。”
眼前,苒動的火苗忽然竄成大火,無休無止,自周邊不斷滅頂而來,小嘴輕呼,卻都是那嗆人的煙味,有人倒下了,一個、兩個……頂上的柱子也傾斜而下,汐奚感覺到自己像是被推了一把,她踉蹌退後,模樣分外狼狽。
氣喘吁吁,女子同憐翠不約而同出聲,“你怎麼了?”
她拾起袖子,擦了擦汗珠,聲音,極力平穩,可開口的時候,還是能令人聽出其中的顫抖,“天家,是不是在洛雁城,往東三里的地方?”
女子眼中的詫異,絲毫不亞於她,“你…我家祖籍,便是在落雁城。”
汐奚眼眶內難以抑制地湧上朦朧,她不顧二人的驚訝,越過女子身側,取過邊上的香點燃後,三叩首,聲音,晦澀難安,“前些日子,我做夢夢到母親,她說,姐姐就在這園子裡頭,離我很近的地方,她讓我,一定要找到姐姐。”
身後,傳來輕聲啜泣,隨著腳步聲的急促,雙肩突然被女子用力攬過去,“天鳶,天鳶……原來母親都看在眼裡,她讓我在這好好活下去,她說妹妹沒有死,一定能同我重逢,天鳶…”
燃去的香火落在手背上,疼的柔荑一動,身子被緊擁著,邊上,憐翠眼睛紅紅的,避過身,不斷用袖子擦拭。汐奚的一手越過女子腰後,她塵封那麼久的記憶,居然在走入這座寢殿後,便全部回來了。
記憶中,她有個姐姐,她和別的孩子一樣,有父親母親,他們住在一座很大的宅子裡頭,那兒,任她怎麼跑都跑不到盡頭,娘說,她們是大戶人家。
小時候的很多事,總是模糊的,但有些事,又是刻骨銘心的。
“告訴姐姐,我叫什麼?”女子迫不及待地想要確認,她目光懇切地望向汐奚。
她想也不想,幾乎是脫口而出,“天鸞,小時候,我總是將我們的名字弄錯,寫了個天字,後面的便怎麼都不肯寫下去…”
“妹妹,”女子激動的再度將她擁在身前,大顆大顆的淚水,夾雜著久違的溫暖流入她頸間,“你就是我妹妹,天鳶,天鳶……”
一遍遍的,不厭其煩的,那重複的名字熟悉而陌生,汐奚自己輕念了一遍,久久的顫動,在心底漾開。
憐翠懂事地走到外頭,將全部殿門都給闔上,靜默退出去。
“姐姐,你怎會在這?”汐奚跟著天鸞來到邊上的桌前坐下,從分配的宅子以及憐翠對她的稱呼來看,她同自己一樣,亦是名侍妾,只不過,卻並不得寵。
“說來話長,”天鸞對於以前的事不想多提,那些傷口,她總是不願再次揭開,“死裡逃生之後,我淪落街頭,一邊打聽父母被害的消息,想憑藉自己的力量找出真相。可,終究勢單力薄,後來被紅粉樓的人所救,那兒,是專門培養年輕貌美的女子琴、棋、書、畫,再以高價,將我們賣入不同的人家充當小妾,我進入五月盟的時候,賜名慧字,只不過,說來也巧,到了這邊,身子便一直沒有好過,所牽,這兒也不缺我一個吃閒飯的,起先我被安排在山月閣,時不時,還有人來探望,隨著時間的長久,慢慢的…也就將我們給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