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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男子轉過身來。同她正面相視,“既然已經丟棄。他還配嗎?”玄釁的聲音不覺提高,面上露出不解,他以為自己的視而不見。應該是正確的。
“就因為,他是我爹,”汐奚望向上空。暖暖的光陽有些灼人。她眯了下眼睛,瞳仁深處。頓覺酸楚無比,“若我有這樣的爹,我只要能看一眼就好,我想看看。爹爹長的是何模樣,是不是和我心裡想的一樣?”
眼角處,微微濕潤,若不是玄釁提及。父親這個詞,她就連想都不敢想,只要是有關於家的,她都深深掩埋。不敢想。
雙臂在她身前環起。健碩的胸膛靠上她略微顫抖的後背。男子擰起劍眉,緊緊抱著汐奚,沒有再說一句話。
雖有埋怨,甚至怨恨。但對於那邊的牽掛。卻連自己都騙不了。皇帝雖將他丟棄於此,卻仍有牽記,除了不相往來。其餘的,都會照顧周全。可心中的那份恨。是從小就種下的。那座皇宮,是他發誓。不再踏入一步的。
接連三日,玄釁甚少說話,滿腹心事。
一件外袍,輕落於男子肩頭。亮熾的明火下,玄釁雙目從書冊上別開。墨黑色的眸子望向汐奚。將新沏好的茶放在他跟前。“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汐奚,我到底應該怎麼做?”男子一手攬在她腰間。俊臉埋入她頸間,“他重病在身,我若不去,恐怕真難見上最後一面。”
“若他在你心中還有一席之地,那就去看看吧。以免今後會後悔。”回想起三日前的話。汐奚已能猜出些眉目。這樣的男子。對親情。竟也這般渴望。
男子薄唇緊抿,再度緘默不語。
天還未放亮。玄釁便已起身。女子睡眼惺忪,揉了下眼睛,“爺,何事起得這麼早?”
“汐奚,快起身,隨我去宮裡一趟。”男子動作很急。汐奚見狀。忙起身更衣,二人走出東苑時。天色漆黑。外頭的馬車已經備好。賈官家掀開轎簾。見她跟在身側。忙不放心說道,“爺,還是多派些人一起吧。”
“不用。”話未說完。玄釁已鑽入馬車內。坐在男子身側,汐奚單手覆住他的大掌,將腦袋靠在他肩頭。
一路顛簸,懸起的心也始終落不下。九哥將她安排進五月盟時。並未言明玄釁的身份,皇帝賜婚。雖知五月盟同朝廷有關係。汐奚卻並沒有往深處細想。
車軲轆碾過心頭重重疑慮。再次落定時。只見一隻手掀開了轎簾。汐奚正起身,望向玄釁。
一名身著太監服的公公觀望四側。見無人後。這才壓低聲音說道。“六皇子,快隨老奴進宮。”
汐奚驚怔,下一刻。柔荑已被玄釁緊握在手中。拉著她下了車。步履匆匆。踩過林蔭小道。寒風刺骨。握住的手始終不曾放開,偶有幾步。汐奚追不上,只能一路小跑。
避開御林軍,三人交相的腳步聲顯得尤為雜亂,汐奚放眼望去,高牆內苑。九重宮朗,這兒就是皇宮?抬眸。明亮的月光在這片寬敞的高苑內。仿佛越加皎潔。素麵朝天。她腳下一個趔趄,撞上身前的男子。
玄釁已經站住腳,俊臉上的陰霾,逐漸轉為駭人。握住她的大掌緊緊用力。
四面八方,不斷湧現出的御林軍將三人逼至龍鑾殿外。月色殘照,再望之時,隱約有血光滲透出來。
“你們……你們好大的膽子!”公公聲音尖利。“還不快讓開!”
“三公公,皇上有令,誰若敢踏講龍鑾殿一步,格殺勿論。”御林軍首領單手抽出長劍。“什麼人,竟敢來此放肆!”
“一個個瞎了眼睛不成?連六皇子都不認得?”三公公厲聲開口,望著明晃晃撥出來的劍刃,語氣明顯軟下去不少。
“六皇子?哈哈哈……”首領肆意大笑,“宮裡可沒有什麼六皇子,二十幾年前。扔出去的妖孽倒有一個!”
邊上,御林軍紛紛面面相覷。那首領跨下石階。雙目睨向玄釁。“當初。誰能想到最得寵的李妃銀娘,所生下的皇子竟然是妖孽呢?”
汐奚只見眼前一陣寒光乍現。只聽得悽厲的慘叫聲划過夜空。她側目望去,玄釁單手執劍,凜冽的劍鋒竟削下了對方一條手臂。黑色的斗篷下,滿頭銀絲隨著他的動作而張揚起舞,墨黑色的眸子,再度轉為詭異的紫晶色,“妖怪!”
眾人紛紛揚起長劍。蓄勢待發。
“何人在此喧譁?”劍拔弩張之時,原本緊闔的殿門被打開,走出一名鶴髮的太監。
玄釁余怒未消。汐奚緊拽著的一隻手被男子掌心的汗水浸濕。她將另一隻手覆上玄釁手掌。人也隨之貼近。一個不經意的動作,讓男子心也隨之一暖,指尖更用力地交扣。
“王公公。”玄釁冷聲開口。以往進五月盟宣旨。都是他親自前往。
王公公將身後殿門闔上,他面色為難地轉身,望向玄釁時,欲言又止。
陰寒的月光打在臉上,汐奚凝神,已經感覺到不祥。
第六十一章 誅殺
“六皇子。”王公公步履維艱。走下石階,他面容憔悴,在對上玄釁那雙犀利的眸子時,雙目忍不住別開。“皇上有令…”
利目掃過那些圍上前的御林軍,男子的聲音在這一片寧謐中。尤為清冷,“他說什麼?”
“據巫師所言,六皇子生來命中帶剎,皇上如今大病不起。是因為您羽翼漸豐,唯今…”
汐奚側目望向玄釁。只見他喉間明顯地哽動下。嘴角抿起,半晌後方開口,“唯今怎樣?”落定的尾音。陰寒至冷。周身,肅然的殺氣齊聚起來。
王公公退後一步,縮到御林軍的身後,“來…來人…皇上有令,將,將這妖孽就地正法。誰若將他處死,有重賞!”
汐奚怔忡,想也不想。幾乎是怒吼出口。“他不是妖孽!”
五指被握的生疼,仿佛每一根手指都會被擰斷。汐奚感覺到他心中的痛,忙用一手攙扶住男子手肘,“釁。”
冰冷的紫晶色眼眸內。布滿殺戮。邊上的三公公見狀,忙連滾帶爬地逃離玄釁身邊,王公公見人多勢眾,心也定下幾許,“還杵著做什麼,全部給我上。”
身後的殿門。在這時再度被打開。走出來的女子。赫然便是茹妃。
汐奚瞭然於目。自己錯了。她不該勸說玄釁,為了他心中僅存有的親情。
“想不到,冷血如你。卻還是來了。”茹妃身著一襲淡藍色宮裝,隨著雙腿的邁出。斜插在髮髻上的金步搖迎光閃爍。熠熠生輝。腰間。用流蘇點綴的香囊內。散發出清新淡雅。聞在鼻翼間。卻已然被皇宮的氣息所濁。不免可惜。
“原來。連你也是假的。”玄釁勾了下嘴角,眼中盡顯陰鷙。
“不然。你還當真以為皇上要見你麼?”茹妃掩唇而笑。錦帕下,露出的嘴角溢滿諷刺,“當初的棄兒,竟也相信這種謊話,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我原本不抱希望的,卻沒想到,你竟上門來送死,為了龍體,皇上也是不得已。”
汐奚胸口窒悶。忘記了呼吸。這一聲不得已。讓她的心再度絞了起來。虎毒尚且不食子,玄釁拉著的手後退幾步,原先包圍的御林軍見狀,紛紛自四面包攏,將他們圈困在中央。廊檐上,幾不可聞的腳步聲窸窣而來,轉眼間,數不清的弓箭手準備就位,陰冷的弓箭齊齊對準二人。
“這不關你的事,你走。”玄釁握著汐奚的手將她推出去一步。指尖交錯。最後的溫暖。是男子眼中留有的眷戀。
汐奚反手握住她的手不放開,“不,我要同你在一起。”
“你想送死嗎?”玄釁一掌將她送出去。“這同她無關。放她走。”
“無關?”茹妃站在高處。一雙美目睨向汐奚。“她知道了今日的事。就得死,”狠辣的語氣自嘴中一字一語說出。“只不過。我現在還不會殺你。來人,皇上有令,將這妖孽碎屍萬段!”
一道劍氣迎面撲來。拼接完整的青石板面層出破裂,茹妃只見眼前一亮,她想也不想地拉過邊上一人,下一瞬,滾燙的液體濺滿全身。催人慾嘔的腥味滲透進內衣,“你們還愣著做什麼,殺了他!”
汐奚折身想要退回去,一隻手腕卻被身側的三公公緊握住,她使勁掙扎,無奈內力被封。只能一步步被拖離。兩名守衛打開邊上的一處殿門,鉗住她雙肩後。用力將她推進去。身子猝不及防向前撲去,火辣辣的疼從手掌心直竄至全身。
殿門重重闔上。汐奚慌忙起身,雙手用力拍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外面,刀劍碰撞聲透過門隙不斷傳來,親人間的背叛。像是一把尖利的匕首,一刀一用力,將玄釁心中僅存的希翼劍去。怒吼之聲。猶如困獸之鬥,伴著侍衛的慘叫,夜色的濃重,無一,不像是奏出的哀鳴。
“放我出去——”汐奚手肘砸在殿門上。整個身子衝撞。雙臂已經紅腫。
外頭,突然傳來一陣陣巨響,頭頂上。蓄勢待發的守衛被逐一砍傷。紛紛自廊檐上滾落下來,茹妃大驚失色。一手指向玄釁。身子不斷後退,倚在龍鑾殿門口。“全部誅殺。一個不留!”
汐奚雙目透過隙fèng向外望去。只見幾名暗衛圍在玄釁身側,誓死相護。
“來人。去將那女人帶出來。”茹妃抽出袖間錦帕,將面上血漬擦拭乾淨。指尖擰出猙獰。一手指了指關押汐奚的寢殿。
她慌忙將身子從殿門口退開。回頭望去。這兒只是個書房。就連躲得地方都沒有,汐奚上前幾步,背靠著兵器架,從最左側抽出一把長劍。
侍衛推開殿門。忽覺迎面被撒上了什麼東西,他手掌輕拭,被白色的粉末迷住雙眼。汐奚躲在殿門後。長劍在半空中快速劃出,支撐著頂端宮燈的支架從中間被削斷,朝著門口的守衛砸去。
“啊一一”悽厲的慘叫只來得及喊出一聲。臉上的粉末隨之燃燒,火苗,迅速竄至全身。侍衛跌跌撞撞沖向殿外,茹妃嚇得面色大變,半晌說不出話來。
殿內,突然黑漆漆的一片。玄釁沖開重圍。聲音焦急中帶著嘶啞。“汐奚,汐奚——”
女子屏息不敢應答,她只有保護好自己,才能不拖累他。
黑色的斗篷飛旋在半空中。裡頭。白淨的長袍上殘滿鮮血,玄釁殺紅了眼。身子跌起,下手之恨。一招一式。無一不是令對方當場致命。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