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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前院的丫鬟說,眉雅昨日侍寢了…”
輕輕一句話,她刻意說得很輕,卻毫不費力的被汐奚收入耳中,她神色稍黯,這本就是意料中的事…
“侍寢,”汐奚嘴中輕念,語氣故作輕然,“那前院可有傳出什麼話來?”
惜翎面露猶疑,並不懂她話中的意思,“我只聽她們說,爺在眉雅的寢殿過了一夜,今日一早才走的。”
心頭一窒,她掩飾地端起茶杯,清茶灑了,也冷了,落在虎口的地方,令她清醒許多。她不該奇怪,眉雅擁有特殊體質,和景瑟一樣,是能長伴他左右的人。
“好了沒,”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催促,“快出來見”
惜翎不得已,只得將桌上的東西收拾起來,“你再吃些吧,幾乎沒怎麼動筷。”
汐奚搖下頭,那殿門已經打開,如今的自己,同被囚禁的犯人有何兩樣,惜翎不舍地挎起食盒走出去,也將好不容易透進來的一絲陽光,給帶了出去。
醫善堂內。
一座巨大的屏風後頭,浸滿熱水的浴桶內,水汽氤氳,繡鞋凌亂地擺在邊上,一頭白髮,順著桶沿一直垂掛至地。女子面容老態,形同老嫗,乾癟的膚色失去紅潤,王煜將不同的藥材放入浴桶內,不消一會,藥味濃郁的味道便順著水花而溢出,被擺在四側的八個熏爐給吸附進去。
“叩叩叩——”一陣敲門聲,伴著一道人影而來,“王大夫。”
王煜放下手中動作,“何事?1”
“西苑一位主子身體不適,奴婢想請您過去看看。”
“你去醫善堂讓顧大夫去一趟,我這正給爺準備明日要用的藥材,沒空。”王煜將邊上一把絳珠糙放入浴桶內,神情緊繃。
“是。”丫鬟一聽是給玄釁準備,也不敢多言。
王煜忙完一切後,挽起袖子,坐立不安地站在一側,插在香爐中的香已經滅去大半,卻始終不見眉雅醒來。
正在他萬分焦急之時,扶在桶沿的素手突然動了動,緊接著,女子睜開了朦朧的雙眼。
“眉主子,您醒了。”王煜大喜,也顧不得應有的禮節,大步來到浴桶邊上。
原先的白髮,迅速轉為墨黑,臉上的褶皺也慢慢褪去,恢復成先前的容貌,眉雅雙手撫上自己的臉,在觸及到熟悉的滑膩後,喜極而泣,“我沒有變老,太好了,太好了……”
“眉主子,”王煜面上的釋然來不及揚起,便又換上沉重,“您千萬要記住,每次的侍寢之後,二十四個時辰內,一定要來這邊,變老後的樣子若是被別人看見,後果不堪設想。”
眉雅心有餘悸,用力點下頭,“昨夜是我第一次侍寢,今兒,按照規矩我得去給老太君和夫人行禮,沒想到,差點誤了時辰,”望著已經恢復成墨色的長髮,她萬分欣慰,“還好,有你在。”
王煜背過身,聽到眉雅自浴桶內站起,水花陣陣,他面紅耳赤,垂下頭去。披上衣衫,她身子猶有些虛弱,“你對我的幫助,我會記著一輩子的。1”
王煜旋身,語氣充滿無奈,“我能替你瞞過所有人,可身體是你自己的,長此以往,你的身子,會垮的。”
“我知道,”眉雅說話聲很輕,虛弱無比,“一次侍寢,和鬼門關走過一遭沒什麼兩樣。”
“既然這樣……”王煜聞言,緊張開口。
“王大夫,”眉雅知道他想說什麼,“每個人,生來要走的路都是不同的,有得到,就必須要有付出,像我這樣的女人,你…… 定是很不齒吧?”
“不,”王煜急忙否認,“你說的對,每個人的路,都是不一樣的。”
“謝謝你,”眉雅將散在胸前的發梳理至腦後,站起身,“我自己是什麼樣的人,有時候,我都不知道,到底,我想要的究竟是什麼,為的又是誰?”
王煜面露幾分吃驚,這樣充滿迷茫的側臉,他還是第一次在她身上看見。
勾了勾笑,帶著些許自嘲,眉雅扭過小臉,神情,已經不複方才的朦朧1“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回去了。”
王煜靜默點頭,折身走出幾步,打開殿門,見沒有其她人後,這才招手示意她離開。
這已經是被圈禁的第二天,除了惜翎來送飯,別人休想踏入一步。
到了夜晚,這兒就更顯冷清,身影和著橘黃色的燈光映襯在森嚴的殿門上,外頭,一下熱鬧起來,絲竹之音穿牆而來。
汐奚站在門背後,兩眼透過隙fèng,卻什麼都看不見,“外頭何事如此熱鬧?”
守夜的侍衛本不想搭理,但一想,她終究還是主子,說不定哪日便能重新得寵,也不敢得罪,“回汐主子,今夜,三王爺來訪。”
三王爺!
這個外人嘴中向來神秘的王爺,和玄釁明爭暗鬥多時,他自然也知道玄釁視他為眼中釘,怎會這樣送上門來。
“那三王爺,可經常會來五月盟?”
“回汐主子,據屬下所知,這應該是第一次。”
汐奚背靠著殿門,對於能讓九哥如此追隨的人,她倒是抱有幾分好奇,正細想間,便聽得一串腳步聲自遠處而來,守夜的兩名侍衛,顯然並未察覺。直到人影逼近,其中一人才厲喝道,“站住!你們是何人,後院重地也敢闖。”
“活膩了是不是,”一道頗為醇厚的聲音響起,“敢這樣同三王爺說話。”
二人面面相覷,再一看來人的打扮,氣焰瞬間滅下去不少,雙雙下跪,“屬下參見王爺。”
男子修長的手掌搖著摺扇,風度翹翩,氣宇軒吊,他並沒有讓二人起身,隨著摺扇在另一隻手上輕輕打出的節奏,他將那扇子朝著殿門一指,悠然啟音,“這門怎麼關著,裡頭住著誰?”
守衛面色一下慘白,不知該如何作答,汐奚望著那道投she在殿門上的暗影,她壓下身,剛要細看,就聽到玄釁的聲音適時而來,“你怎麼在這?”
摺扇打開的聲音分外明朗,三王爺輕搖幾下,動作瀟灑,“前院實在悶得慌,才剛出來走走,便被你逮了個正著。”男子轉過身,汐奚好不容易將視線探出去,就來得及看見一抹背影,修長而挺拔。
玄釁嘴角染笑,似乎看不出他們之間的不和,“後院黑漆漆的,有什麼好看的?”
“這個時候,全五月盟的人應該都在前頭才是,怎麼獨獨這裡…莫不是,你私下藏著美人不讓我見?”三王爺語氣輕佻,幾句話入耳,卻讓汐奚倍感意外,這聲音,應該是她熟悉的。
“你可真會說笑,”玄釁走上石階,邪魅的眸子在橘黃的紗燈下氤氳出妖冶,“只不過是個侍妾犯了錯,罰她禁足而已。”
男子聞言,唇畔勾起抹若有若無的笑,見玄釁已步下石階,便跟了上去。望著二人離去的身影,汐奚想要喚出聲,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那聲音同背影都有幾分熟悉,可究竟是誰,她卻想不起來。男子似乎有意避開正面,自始至終,都是背對著她。
惜翎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清晨,食盒剛放下,汐奚便將她拉到自己身邊,“昨夜,可是宴請三王爺?”
她一怔,遂又點了點頭,“你怎麼知道的?”
“那三王爺長的是何模樣?”汐奚壓低聲音,神情嚴肅。
惜翎仔細想來,面露為難,“昨夜人那麼多,我也就站在遠處看了幾眼,聽下人傳,應該是極為俊朗的。”
她嘴一勾,“除了好看,沒有別的特徵嗎?”
“這……”惜翎皺起秀眉,想了片刻,還是搖搖頭,“人都長的一樣,兩個眼睛一個鼻子,莫不是那王爺還能三頭六臂嗎?”
汐奚忍俊不禁,她身子朝著惜翎挪近,視線撇過那盤糕點,“惜翎,你能幫我個忙嗎?”
“什麼忙?”女子雙眼咻地放亮,忙壓下聲音,“只要你開口。”在汐奚被囚禁的這兩日,她正愁自己幫不上什麼忙呢。
“惜翎,”她聲音不免沉重,“弄不好,會給你招惹很多麻煩,有可能,會是致命的。”
女子眼眸內不由閃過幾分驚慌,卻也是轉瞬即逝,她果斷地搖搖頭,“不怕,只要能幫到你。”
她一直堅信,她能有今天,都是汐奚給的,到了五月盟,也只有汐奚給了她最起碼的尊嚴。
良久的沉默,可時間並不等人,她握下雙手,小心的自袖中抽出一封書信交到惜翎手中,“幫我將這封信送出去。”
“如今到處都是守衛,我怎樣才能送到園外?”惜翎不免擔憂,雙手捧著那份沉甸甸的信。
“我就是要你送不出去,”汐奚柔荑撫上惜翎的手背,“相同的字跡,若是落入爺的手中,就能洗清我的嫌疑,如今靈苑外嚴加把守,別說是信鴿,就連個蟲子都休想飛出去,只要這封信能被截獲,我就可以出去了。”
惜翎面露不解,須臾後,方有些反應過來,“我知道了,只要這信不是從靈苑出去的,就能證明先前的那封信,同你沒有關係,是這樣嗎?”
汐奚唇角輕挽,“如若不能完全脫離關係,至少能說明,可以寫出那般字跡的,不止我一個。”
惜翎面露欣慰,開心得連連點頭,“如此最好。”
“不過,”汐奚難掩擔慮,放在她手背上的柔荑緊緊握住,“此事要能辦成,並不容易,其中的危險,不消我說,你也知道。”
“我不怕!”惜翎輕揚起下巴,堅毅的神色,在那雙清秀的眼中蔓延,“就像你能相信我一樣,我能辦好。“
汐奚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先前的那封信,玄釁認定是自己的筆跡,就算這次惜翎沒有按照她的計劃行事,最多,便是多一項“罪名”,人都被因禁了,她再想不出更壞的待遇。
眉雅之前的話,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大不小的漣漪,離她最近的,就只有惜翎,望著女子小心翼翼地找著能藏信的地方,她單手撐起側臉,希望,她能是自己所信任的,能讓自己對她好。
“每次出去守衛都會搜身,”汐奚將食盒中的糕點拉到身前,取出其中一塊好開後,將那封信塞了進去,“到時候,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不要讓他們察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