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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在上面的白布因二人起身的動作而揚起,露出女子一條腿來,玄釁眼見他們抬著竹架走出去,那腿上,傷痕累累,血漬斑斑,更不用說身上了。
心裡忽然生出幾分異樣,他陡地出聲制止,“站住。”
二人再度一驚,放下竹架。
“既然是暴斃,先抬回死牢去,令人打一副棺木後,再將她送出去找個地方埋了。”
聽了玄釁的話,兩名獄卒只得壓下滿腹訝異與不解,而此時的汐奚,因藥性過去了一半,除了口不能言,手不能動,已漸漸恢復知覺。玄釁的聲音,那麼熟悉,她從未想過他們之間會有這麼一天,隔了一層白布,便成陌生人。
“奴才遵命。”二人領命,抬起竹架朝著死牢方向而去,汐奚想要動下手指,這才發現四肢蘇麻,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中,難道自己真的死了嗎?可,玄釁的聲音明顯就在耳邊,她聽得真切。她不想這樣被動的任人宰割,竹架在玄釁身側經過,一陣風吹來,將汐奚身上那層白布驟然掀在地,男子轉過頭去,可惜那張臉,卻被獄卒的身子給擋著,只看見一身襤褸的囚衣。
“ 你們不要命了,也不怕這晦氣髒了王爺的眼。”原先看守後院的侍衛見狀,忙討好上前,將白布撿起後重新蓋在汐奚身上。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那兩名獄卒惶恐驚懼,忙抬著竹架小跑著離開。
汐奚頓覺心涼無比,哀戚非常,自己淪落到這一步,玄釁,你當真不聞不問嗎?一滴眼淚順著眼角流露出來,那份絕望掩藏在心底,卻是誰都看不見。
“今天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 ”前面的獄卒見四周無人,罵罵咧咧道。
“就是,也不知道吹得什麼鬼風。”另一名獄卒只覺後背脊染上竄起冷汗涔涔,他一縮脖子,瞅了瞅那白布下的屍首,“對了,方才王爺問起,我還以為你會說出這主子的身份呢。 ”
“人都死了還說個屁啊,”那獄卒一瞪眼,扭過頭來,“要是王爺念舊情,她也不會被拖進暴室慘死,進了死牢的,你還以為她能重新得寵不成?”
“是,是,”身後的獄卒忙不迭點頭,“大哥您說的是,瞧我這木魚腦袋,什麼都看不透…”
“呆在死牢久了,你自然就能明白,那兒啊,是一個拋棄了人情的地方,當初侍衛在暴室逼供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主子要是畫了押,一樣逃不脫個死。所以說,得寵一朝,失寵一時,失了寵的女人那,比那外面的狗還不如……”
男子的話雖然粗魯了些,可聽在汐奚耳中,卻觸動極深,眼睛裡面,一片黑暗,又酸又澀。
不遠處,赤金色的擎天銅柱後頭,躲著一個嬌小的身影,在二人抬著竹架走遠後,惜翎才探出一張慘白無色的小臉來,亂葬崗外她已經派了人接應,可這兒,怎會出此意外?
汐奚被送回死牢內,原先看守的獄卒不無奇怪道,“怎麼送回來了?”
那兩人將屍首扔回牢內,擦了把汗,有氣無力道,“嘿,別提了,就在出後門的時候遇上王爺,這百年難得一見的思賜就落在了這死人身上,王爺說,讓我們給她準備一副棺木,再好生安葬了。 ”
“什麼? ”先前發話的人抓抓腦袋,“還沒聽說過,進了死牢的人能用上棺木的。”
“可不是嘛。”獄卒靠在囚柱上,“白費我哥倆跑了這一趟。”
“各位獄卒大哥。”諸人正說著話,外面卻傳來一道清亮的聲音,惜翎走入死牢,手裡還椅著個食盒。
“呦,是新夫人。” 幾人忙行禮,其中一名獄卒抬起頭來,“這位是?”
“哦,這是一道前來探望的, ”惜翎瞅向身側的王煜,“各位行行好,我進去一會就好。”
“哎!”那獄卒面上帶著幾分可惜,搖搖頭道,“不是小的不肯成全,只不過……”
“不過什麼?”惜翎陡地一驚,連眼圈都紅了。
那獄卒竟覺有些難以啟齒,吱唔了半天,這才說道,“那囚犯已經死了,仵作都來驗過屍了。”
“什麼,死了? ”惜翎聲音咻地拔高,顫抖不已,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來,“怎,怎麼會這樣?”
獄卒不好說是受了酷刑,乃至內臟俱損,只得回話道,“新夫人還是請回吧。”
“不,我不回去,”惜翎手一抖,那食盒順勢滾落到地上,她魂不守舍地拉住那名獄卒的袖子,“讓我最後再見見她。”
見她如此執意,那些鐵石心腸的獄卒均有些動容,男子點了點頭後,將她和王煜帶到汐奚所呆的那間囚牢,“反正人都已經死了,你們進去吧。”
惜翎感激不已,從袖子內掏出一包銀子,塞到那獄卒的手裡,“讓她好好地上路,我不希望她穿著那身破舊的囚衣走。 ”
那獄卒手裡一掂,沉甸甸的,“新夫人放心,我們還會給她備上一副棺木。”
惜翎聞言,越發感激,獄卒難得近人情地走開,見他走遠後,惜翎這才同王煜對視一眼,大步跨入了囚牢內。
“王大夫,”她率先蹲下身,摸著汐奚冰冷的小手,“她一點反應都沒有,不會真的有事吧?”
王煜就勢盤膝坐在汐奚身側,敏銳的兩眼不時瞅向囚牢外,“新夫人放心,只要在明日正午之前將汐主子送出去,就不會有危險。”
惜翎聞言,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她俯下身,將汐奚遮在臉上的頭髮撥開,湊近她耳邊說道,“汐奚,明天出去之後,再也不要回來了……走得越遠越好。 ”
她閉著雙眼,聽的清楚,惜翎視線不舍地划過她臉龐,陡地發現她眼角還未來得及乾涸的淚漬,惜翎神色大驚,“王大夫,這…”
王煜湊近一看,忙抬起袖口幫汐奚擦拭乾淨,“在藥性未過之前,她應該不會有知覺才是。 ”
“ 那怎會這樣?不會出什麼意外吧? ”惜翎語氣緊張不已,嚇得眼淚簌簌往下掉,“怎麼辦,怎麼辦呢? ”
那溫熱的淚水打在臉上,是讓汐奚唯一感覺到溫暖的,暖入心田。
“新夫人不必著急,屬下把上一脈看看。”王煜說完,便擄起汐奚的袖子,食指輕落於靜脈,才不過片刻功夫,惜翎就著急問道,“王大夫,怎樣?”
“汐主子的脈象,有些奇怪。 ”
“ 不會真出什麼意外吧?”惜翎急得不知所措,隱約已經有些後悔,王煜示意她不要慌張,壓低了聲音說道,“自從上次在汐苑查出了桅子後,汐主子體內不應該再有這種東西。”
“王大夫所言是何意思?”惜翎想了下,不解問道,“什麼是桅子?”
王煜放下手裡動作,睨向傷痕累累的女子,有些惋惜。“是一種能令人不能生孕的藥,汐主子體內,殘餘著大量殘留物,估計是很難……”
惜翎睇著王煜眉間的嘆息,她小嘴輕張,聲音乾澀道,“你的意思是…
…”
見王煜點點頭,惜翎忙的雙手掩住小嘴,眼眶裡的淚水再也忍不住,瞬間模糊了她的雙眼,“怎麼會這樣?”命途多舛,卻為何還要令她孤苦伶仃,連個自己的孩子都不能要。“汐奚一向謹慎,再說之前已被搜出桅子,怎還會有這樣的東西在體內? ”
惜翎的疑問,也正是王煜所意想不到的,“食物中是不可能的,上次的桅子就藏在那些香料中,故而,可能性也不大,新夫人說的不錯,汐主子為人謹慎,斷不會隨意相信身邊之人,唯一能接近之人……”
惜翎見他不再說下去,心裡就越發焦急,“是誰? ”
“她體內的桅子積累深厚,莫不是……”王煜神色大驚,惜翎見狀,趕忙追問,“王大夫,你察覺到了什麼?”
男子眼眸稍黯,睨向汐奚那張安靜的睡顏,“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吸入如此多的桅子,只能說明,汐主子的身邊就有這樣東西。而在此之前,亦有很多先例,男子為了不令那些不得自己寵愛的妻妾受孕,會將桅子放入隨身攜帶的腰包內,睡覺安寢之時,亦放在室內。”
“你是說……”惜翎睜大雙眼,眼淚流的更急,“可是,王爺為何要這麼做?不,不會的!”
王煜見她彎下腰。雙手輕拭著汐奚臉上的灰漬。“王爺,不可能讓別人輕易生下自己的孩子。”
惜翎動作怔了怔,雙肩瑟縮發抖,她擦著汐奚的前額,一邊嘶啞著聲音哭道,“所幸,汐奚你聽不見,這樣的話,你永遠都不要聽見,我不要你再受到傷害。”她依偎著汐奚躺下來,兩手緊握著女子的柔荑,“一定要記住,好好的生活,再也不要回來,這樣的回憶,並不美好,汐奚,你活的太累了,不要回來,知道嗎?”
他們都以為汐奚聽不見,卻不知,她心如明鏡。這會,居然哭不出來了,心口像是被一塊大石給壓著,她奮力想要推開,卻不知,越壓越重。
一直以來,她都想給玄釁生個孩子,卻忽略了,玄釁從未說過,他需要一個孩子。她所認為的,原來都只是一廂情願而已。
身心俱疲,汐奚仿佛置身於一片汪洋中,無力掙扎,只能隨波逐流,任由海浪將她吹往東,吹向西。她迷茫、失落、惆悵、絕望,哪兒,才是她該靠岸的地方呢?遠處,明火通亮,此起彼伏的燈,有的昏暗,有的璀璨,卻沒有一盞為她照亮上岸的路。
迷失了方向……
心裡的痛,透過四肢百骸傳遞出來,她只想找個療傷的地方,怎麼也那麼難呢?
耳邊,只有惜翎的慟哭聲,汐奚突然好想抱著她,大哭一場。
她的哭聲裡面,沒有摻雜的成分,是一種最為悲慟的宣洩。王煜坐在邊上,心中亦是哽的難受。惜翎看著身側的這張臉,悲痛欲絕,“姐姐,姐姐…… ”
在她的心裡,汐奚就同自己的親姐姐一樣,她喊了這麼一聲,怕是今後,再也沒有機會了。
那廂,獄卒探探腦袋望向死牢內,見那新夫人靠著死人一個勁的哭,倒也覺得動容萬分。
汐奚聽到惜翎說了很多的話,她雖然一向膽小,可這次,明顯是她找了王煜幫忙,欲要瞞天過海,患難時最能見真情,這話,看來是一點不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