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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延少爺?您真的是延少爺?!”男子手中的酒葫蘆砰然落地,整個人顯得極為激動,目光灼灼地連聲追問。
尉遲延站起身,轉身面對男子,微微點了點頭:“不錯,我是尉遲延,你到底是……?”
“李柱,我是李柱啊延少爺!”男子顫聲叫道,“您還記得我嗎?!”
尉遲延目露恍惚,似是在記憶中努力尋找“李柱”這個名字,終於眼睛一亮:“柱子哥……?你是……奶娘的兒子,李柱?”
“不錯,是我啊延少爺,是我!”李柱快步走上前去,張開雙臂,似乎想要擁抱尉遲延,但最終還是尷尬怯步,看了看自己滿是泥土污漬的衣服。
“李柱,你沒有死?!你還活著?!”尉遲延抖了抖嘴唇,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故人。
“是,延少爺,我還活著……”李柱嗓音哽咽,眼角流出了幾滴渾濁的淚珠,“那晚,我和虎子他們跑去城裡玩,玩得太晚,錯過了尉遲家宵禁的時辰,於是乾脆在虎子家住了一晚,沒想到……沒想到卻竟然逃過一劫……”
“太好了,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確定了來人的身份,尉遲延一反自己一貫高傲矜持的姿態,主動給了李柱一個來遲的劫後餘生的擁抱,然後被情緒激動的李柱死死鎖在懷裡。
“是啊,我活著,太好了,而延少爺您也還活著……”李柱語氣喃喃,表情從激動驚喜,驟然變成了猙獰仇恨,“你為什麼還活著?!”
“不好,尉遲小心!”艾德曼瞳眸猛地一縮,大聲示警,而尉遲延也感到了突然升騰的殺意,抬手擊中李柱的後背、趁機掙脫開去,但是卻遲了一步,只感到背心猛然一痛。
畢竟是曾經的故人,尉遲延就算下手,也忍不住留了一線餘地,李柱口吐鮮血、撲倒在地,卻尚餘一絲生氣,而尉遲延則踉蹌幾步、向後退去,後背處一把匕首連根沒入。
艾德曼面色難看,快步趕到尉遲延身邊塞給他一顆丹藥,隨後手腳利落地將匕首拔出,細細打量。
這樣的傷勢對於普通人而言可能稱得上致命,但對於修者來說卻算不得什麼,更何況艾德曼剛才出手的丹藥來自遲邈藥君,別說捅一個窟窿,就算是紮上十七八下都能立刻活蹦亂跳。
眼見尉遲延的面色迅速好轉,艾德曼稍稍鬆了口氣,但心中卻仍舊格外的不滿——他沒想到,自己竟然眼睜睜看著尉遲延傷在一個戰五渣的凡人手中,這簡直是對他莫大的侮辱!
前一秒還是令人熱淚盈眶的認親戲碼,下一秒就直接翻臉無情懷中抱“妹”殺,哪怕少將大人身經百戰,也一時間被弄得措手不及。
尉遲延緩了口氣,仍舊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弄不懂李柱為何突然要殺他。他神色倉皇、牙根緊咬:“你不是李柱!你是誰?!為什麼要殺我?!”
“我不是……李柱?”男子捂著胸口,一邊冷笑一邊口吐鮮血,“我當然是李柱!如假包換!”
“那、那你為何——?!”尉遲延搖了搖頭,完全不想接受這個事實。在他的記憶里,李柱雖然是僕人,是奶娘的兒子,卻也是他的玩伴,感情勝似兄弟,他無法理解李柱的翻臉無情。
“當然是因為恨你!你為什麼不去死啊!”李柱神經質地提高了聲音,毫不掩飾自己的仇恨怨毒,“父親、母親、姐姐、弟弟……他們死了!全都死了!只留下我一個在世間掙扎求存!全是因為你!因為你!你這個惡魔!”
直面著李柱的仇恨,尉遲延忍不住後退兩步,神情難以置信:“不……這與我無關……我不是殺害尉遲一族的兇手……”
“你是!”李柱充血的眼睛死死瞪著尉遲延,語氣斬釘截鐵,“如果不是有你存在,尉遲家一定還平平安安的活著,我的家人,父母姐弟也同樣……和和美美,一家人在一起——都是因為你這個惡魔、罪魁禍首,給我們大家招來了災難!你這個天魔之——”
李柱接下來的話並未說完,因為他已然被迦葉一掌劈在了脖頸處,昏了過去。
迦葉托起李柱,毫不在意自己雪白的僧衣被鮮血染紅,朝著艾德曼與尉遲單手合十:“這位施主受傷過重,不宜如此情緒激動,我現下便帶他回城中救治,暫時告辭了。”
說罷,他不再停留,快步飄然而去,留下艾德曼扶著尉遲延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雖然迦葉打斷李柱,理由是冠冕堂皇的心憂其傷勢,但艾德曼卻覺得一切並沒有那麼簡單。至於關鍵點,應當是李柱尚未出口的“天魔之”什麼,否則早不打斷、晚不打斷,為何偏偏要選擇這個時機?
只是迦葉既然這樣舉措,必定有其意義,這個“天魔之xx”極為重要,而且最好不要為尉遲延知曉,故而艾德曼儘管心中懷疑,表面也做出毫不在意的模樣,側頭擔憂地注視著尉遲延:“怎麼樣,身體還好嗎?有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
“還、還好……”尉遲延隨口應道,神色間仍舊一片茫然,似乎還沒有從方才李柱的衝擊中回過神來,“他說我是惡魔,是尉遲一家滅族的罪魁禍首……為什麼?我到底做了什麼?”
“不要多想。”艾德曼皺眉打斷尉遲延的自言自語,“你還記得小時候,滅族之時的情況嗎?”
艾德曼語氣沉穩鏗鏘、充滿力度,很快將尉遲延從迷茫與自我責難中拉了出來:“……記得,我記得……非常清楚。”
“那麼,你的記憶告訴過你,你與滅族有關嗎?”艾德曼迅速拋出另一個問題。
尉遲延有些遲疑,緩緩搖了搖頭:“不……我什麼也不知道,我只是被父母藏了起來……”
“這樣就行了!”艾德曼拍了拍尉遲延的肩膀,“不要忙著否定自己,這也許是你的仇人的圈套,為的就是讓你自我否定、懷疑自己,擾亂你的心緒。尉遲一族的覆滅肯定有其原因,倘若兇手沒有達到目的,那必然會從你這個尉遲家唯一活下來的骨血入手,你一定要保持理智,切不可自亂陣腳。”
艾德曼好歹也是統御艦隊的少將,很擅長將自己的下屬們從混亂、迷茫、不安與低落的情緒中拯救出來,鼓舞士氣,讓他們重新振作、相信自己的統帥。
尉遲延雖然不是艾德曼的下屬,但此時此刻也不由得被艾德曼沉穩冷靜的氣勢所引導,原本紊亂的心跳終於逐漸平穩,混亂的頭腦也恢復了清醒。
“……你說得對,我不能因為別人幾句不知真假的言辭,便自亂陣腳。”尉遲延站直了身體,朝艾德曼輕輕點頭,隱含感激,“多謝。”
“你只是當局者迷,不如我這個旁觀者冷靜。”艾德曼自信一笑,仿佛一切盡在掌握——雖然只是裝個樣子——“我們回城內好好休息,想要追查尉遲一族當年的兇手,不如等到那個‘李柱’醒來後從他著手——我相信,他出現在這裡,絕不是一個偶然。”
“好。”尉遲延輕輕點了點頭,將自己的情緒收斂起來,隨著艾德曼重新返回清縣縣城,尋了家上好的客棧留宿休整。
因為情緒一直大起大落,耗幹了心力又失了不少血,尉遲延回房後很快入睡,而艾德曼在確定尉遲延並無異常後則向迦葉傳了條訊息,並按照回信的地址趕到了縣城的醫館。
由於凡人體質太弱,修者服用的丹藥對他們而言並不合適,故而迦葉只能以靈力護住李柱的心脈,然後將其送到凡人的醫館內,交給凡間醫者來治療。
雖然傷得極重,但由於護住心脈、醫治及時,李柱目前並沒有生命危險,但何時才能醒卻是個問題。
為了防止李柱被“幕後黑手”帶走或滅口,艾德曼與迦葉商議一番,最終將仍舊重傷的李柱帶回了客棧,親自照顧看管。
“你說,這個李柱到底是什麼來頭?”艾德曼坐在桌邊,擺弄著李柱襲擊尉遲延所用的匕首,語氣猶疑。
盤膝打坐的迦葉搖了搖頭。
“我總覺得,我似乎忽略了什麼,這件事情並不那麼簡單。”艾德曼皺著眉,有些煩躁地扣了扣桌面,“尉遲師弟可是修者,這麼一匕首下去和過家家沒什麼兩樣,絕對捅不死人,那麼李柱為何又要捅這麼一下呢?借著‘童年玩伴’的身份,在一旁引導欺騙不是更好?為何非要打糙驚蛇,將把柄親自送到我們手上?”頓了頓,艾德曼反手握著匕首柄部,將匕首遞到迦葉面前,“我越想,越覺得這把匕首有問題,大師你真得什麼都沒看出來?”
迦葉伸手接過匕首,仔細觀看良久,終究還是無可奈何:“這把匕首精巧鋒利,對於凡人而言的確算得上一把利器,但卻僅僅是一柄凡兵。”
“可是,按照李柱的穿著打扮和氣質外表,他應當沒有能力拿到這一把匕首,就算偷得撿得,也極有可能拿去典當換錢,除非……這把匕首是別人送給他的、非常重要的東西。更何況尉遲家滅門之時李柱還是個孩子,此時卻一口咬定禍端源自於尉遲延,又是誰灌輸給他這個概念的?”艾德曼揉了揉眉心,“對方在李柱身上花費了不少心力,而李柱唯一值得利用的身份,大約就是尉遲師弟的‘童年玩伴’,所以,如果這把匕首當真要用在尉遲師弟身上,必定不會只是捅一個窟窿這麼簡單。”
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艾德曼不由得站起身,快步走到門口:“不行,我不放心,得去尉遲師弟的房間看看情況!”
說罷,他開門出屋,快步走向尉遲延的房間,抬手重重敲了幾下。屋內一片安靜,沒有傳來任何聲響。
不詳的感覺越來越重,艾德曼乾脆也不耐煩多等,直接拔出長劍,朝著屋門口重重劈去,劍光伴隨著雷光割開屋門,同樣也強行破開了房內的防禦法陣。
艾德曼這驚天動地的一劈,頓時驚醒了整個客棧的住客,眾人罵罵咧咧地開門吵嚷,而艾德曼卻絲毫懶得理會,逕自踏入尉遲延的房間,然後面色鐵青地面對空無一人的室內。
房內沒有打鬥痕跡,窗戶大開,應當是尉遲延自己離開,或是被什麼人迷倒、操縱。
艾德曼握拳,重重捶在門框之上,暗罵自己明明覺得有問題,卻竟然還是中了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跑去咬了李柱那一條魚餌,反倒放任尉遲延一個人呆在屋內——簡直,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