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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曼自然也發現了迦葉與尉遲延之間不算和諧的氣氛,連忙笑著轉移話題:“與佛有緣就算了,我這個人郎當慣了,可過不了你們佛修沒酒沒肉、不近美色的生活!”
“與佛有緣,並不一定要修佛。”迦葉失笑,“艾施主心思澄澈,周身隱有一絲功德金光,前世必是大功德者,唯一的遺憾便是戾氣過剩,造了太多殺孽,若是有空的話,不如多來大殿聽一聽經文,為死去的生靈超度一番。”
艾德曼微微皺了皺眉,他自然知道自己殺業過重,不僅有數之不盡的蟲族,還有叛軍和星盜。只是他自持問心無愧,並不怎麼想要浪費時間為自己手下的亡魂“超度”,但既然想哄騙功德珠,就要想辦法討好這些和尚,時不時去聽一聽經文也不算什麼,反正他似乎並不討厭聽那群和尚念經。
思及此處,艾德曼學著佛修的姿態雙手合十,笑嘻嘻地淺淺鞠躬:“好,那晚輩就聽大師的。”
迦葉抿唇而笑,輕輕頷首,隨即目光轉向尉遲延,眸中又帶出了一絲憂慮:“至於尉遲施主……若是有空,也不妨多來聽一聽,若是能有所了悟,說不定對擺脫心魔頗有助益。”
尉遲延本來因為不耐煩而有些走神,突然聽到“心魔”二字,這才猛然將注意力拉了回來。他面上神色變了數變,終於還是點了點頭:“多謝大師提點。”
見艾德曼與尉遲延都應了自己的提議,迦葉頗為滿意,轉頭帶著他們來到了功德殿邊。
功德殿內供奉的都是一眾凡間信善的先祖牌位、往生牌位及功德牌位,每月都會有僧人在此興辦法事,藉此超度亡靈、解冤釋結、廣種福田。
與修道者獨善其身、修煉自我不同,佛修與儒修都是與凡人關係較為緊密的的修者,他們的入世修煉並非深入秘境、探尋瑰寶,而是踏足凡人之間,宣揚佛法儒術,替凡人們排憂解難,只不過佛修混跡於貧苦大眾、自微末處著手,而儒修則立足朝堂、掌控凡間大勢。
迦葉站在功德殿門口,為艾德曼兩人解釋了一下殿內牌位的作用,並不打算帶他們入內觀看,以免擾了殿內清靜,卻不曾想尉遲延卻似乎感應到了什麼,鬼使神差地邁步入殿,而迦葉也不好制止,只得也隨之跟了進去。
功德殿內供奉著潔白無垢的白玉佛像,三面牆壁則滿滿當當鑲嵌著紅木質地的各類牌位,看得人頗為眼暈。艾德曼只是掃了一眼便不感興趣地移開目光,但尉遲延卻站在殿內,仔仔細細地觀察著每一個牌位,似乎在尋找什麼。
艾德曼疑惑地看向迦葉,不知尉遲延突然抽了什麼風,而迦葉卻似乎有所感應,並未出言催促,而是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單手合十,另一隻手撥弄著佛珠,默默念誦著經文。
見兩人這般模樣,艾德曼也不得不耐下心來,他走到佛像面前好奇的觀察了一下,又合十拜了拜,微微感嘆了一下這些在星際時代早已淪為傳說的佛學文化。
片刻後,他轉身走到尉遲延身邊,剛想開口詢問他到底在找什麼,卻發覺尉遲延的神色突然激動起來,額角青筋凸起、面色通紅,雙目發赤隱隱泛著水澤,身體更是劇烈顫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撫摸什麼,卻又猛然收緊了拳頭,壓抑而克制。
艾德曼嚇了一跳,連忙順著尉遲延的目光看去,很快便在那一小片牆壁上尋到了一個牌位,上面寫的是“荊州青縣尉遲一族”。
看到這個牌位,艾德曼恍然了悟,抬手按住尉遲延的肩膀,輕輕拍了拍。
尉遲延緊緊咬牙,閉上眼睛深吸了幾口氣,這才勉強壓下泛濫的酸澀與痛楚,哽咽著輕聲開口:“迦葉大師,這‘青縣尉遲一族’的牌位……是哪位善人供奉的?”
“是我寺僧人供奉的。”迦葉向尉遲延施了一禮,面容悲憫,“尉遲施主一家……慘遭不幸,不知是否有後人祭拜,我寺僧人聽聞此事,便為他們做了場法事,隨後將牌位請回寺內供奉,時時念經禱祝,以慰亡靈。”
自從被帶回華陽宗,尉遲延便從未祭拜過自己的親眷族人,反倒還不如素昧平生的金山寺僧人做得盡心盡責,如今想來,當真又是悔恨又是自責,只覺得自己枉為人子、牲畜不如。
長呼了一口氣,尉遲延朝著迦葉深施一禮,感念金山寺僧人對自己親族的照拂,隨後掀起衣擺、雙膝跪地,向著牌位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哽咽難言。
迦葉輕輕嘆了口氣,與艾德曼一同默默退出殿內,放尉遲延一個人冷靜一番,而他們則走到庭院的樹蔭之下,相顧無語。
“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找到尉遲師弟家人的牌位。”良久,艾德曼緩緩開口。
迦葉微微一笑:“不過是天命使然。”
艾德曼懶得談什麼天命不天命,只是有些憂慮寧封道君曾經的預言:“那……迦葉大師可曾聽聞,滅族尉遲一家的兇手到底是誰?”
“這……我並不知曉。”迦葉歉然嘆道,“當時,我年紀還小,只是隨師父前去做了場法事,其餘細節並未深究。”遲疑片刻,迦葉又補充了一句,“我只記得……師父當時曾說過一句‘現場存留有魔氣’。”
“魔氣?”艾德曼皺了皺眉,“那就是魔修所為?”
“雖然有魔氣,卻並不意味著兇手就是魔修。”迦葉搖了搖頭,“只能說,滅族之時,亦或是滅族之後,曾有魔修在此地停留駐足。”
艾德曼摸了摸下巴,有些無奈。離尉遲一族覆滅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兇手杳然無蹤,連痕跡都被歲月消弭地不剩下什麼,若是想要報仇,當真極為困難。
——先別說打不打得過對方,他們連兇手是誰都全然不知,根本無處著手。
與迦葉閒聊幾句,艾德曼終於看到尉遲延腳步沉重地出了功德殿,還沒有等他開口安慰兩句,便看到尉遲延猛地朝迦葉躬身一拜:“還請大師告知我家人埋葬之處,我……想要親自去墳前……祭告懺悔。”
艾德曼抿了抿唇,有些擔憂:“但是……萬一遇到危險……”
“我等不及了。”尉遲延直起身子,望著艾德曼的目光歉然又堅定,“我知道師兄掛心我安危,但……我實在沒有辦法再等下去了!”
艾德曼沉吟片刻,覺得自己一時半會兒拿不到功德珠,總是在金山寺耗著也沒有多大意義,不如隨尉遲延去外面走一走,患難出真情,也許會出現什麼轉機。他轉頭看向迦葉:“大師願意帶尉遲師弟去家人墳前祭拜嗎?”
“自是義不容辭。”迦葉微微一笑。
“好!”艾德曼猛一點頭,“那我也一同前往!”
尉遲延&迦葉:“……”
——不知是不是錯覺,這因果關係聽著有點亂,也有點奇怪?你到底是為誰才去的?!
第98章 危難——突然降臨的殺機
一路從金山寺來到青縣尉遲延的老家,途中仍舊沒有出現什麼問題,風平浪靜到宛若暴風雨前的寧靜。
尉遲延站在闊別已久的青縣縣城的街道上,試圖從記憶里挖掘出一星半點的熟悉,但無論從哪個角度,都唯余陌生。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店鋪、陌生的人群,倘若不是尉遲延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的故鄉在哪,恐怕都會懷疑自己誤入異鄉。
尉遲家的宅邸位於青縣縣城郊區,原本華貴的深宅大院如今只餘一片廢墟。
房屋殘破傾倒,滿滿都是烈火烤炙之後焦黑的痕跡;石牆坍塌損毀,只能勉強看出當年的宏偉。生命力旺盛的雜糙自石磚地面下掙扎著鑽出,將原本平整的路面頂得坑坑窪窪;花壇中的灌木張牙舞爪地侵占著空間,藤蔓植物糾纏著所有能夠攀爬的木柱石牆,間或能看到一灘又一灘黑色的污漬,也不知是不是當年殘留下的血痕。
尉遲一家人死得太過慘烈,使得整片廢墟顯得格外陰森可怖,故而二十餘年也沒有人願意來清理,只能任憑其留在原地,成為了野生動植物的樂園。
尉遲延站在廢墟之上,眼神悠遠,似乎在回憶自己孩童時在此地度過的點點滴滴,那些無拘無束、天真頑皮的童稚時代早已成為了泡影,如今回想起來,竟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現實還是臆想。
良久後,尉遲延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向迦葉與艾德曼:“我家人的墳墓……在哪裡?”
“東南方向,離這裡不算遠。”迦葉輕聲回答,率先一步帶路,而艾德曼與尉遲延則安靜地跟隨在後,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因為沒有後人打掃祭拜,尉遲一族的墳墓也同樣雜糙橫生,隆起的土包幾乎要被糙木淹沒,只有前方一塊斑駁的石碑安靜佇立,昭示著這裡是尉遲一族的長眠之所。
尉遲延沉默地朝墓碑磕了個頭,隨後挽起衣袖,開始拔起墳墓之上的雜糙,艾德曼本想要上前協助,卻被尉遲延輕聲阻止——他希望親手來整理自己親人的墳塋,勉強彌補自己這麼多年的不孝不悌。
艾德曼並不太了解古華國人的喪葬習慣,見尉遲延如此堅持也不好多管,只能默默退到迦葉身後,傾聽著迦葉低聲念誦著祭奠亡魂的《往生經》。
身為築基大圓滿修者,拔拔雜糙是一件很輕鬆的事情,尉遲延悶頭除糙、添土、休整墳頭,從正午一直忙到到臨近黃昏,整個墳塋這才煥然一新,終於像是一座墳墓而非一片土丘。
尉遲延跪在墳前,從儲物戒中掏出自己先前準備好的祭品置於墳前,隨後點燃香燭、焚燒紙錢,嘴唇時不時無聲翕合,也不知在訴說著什麼。
比起那一日在功德殿內的情緒失控,尉遲延今日顯得鎮定了許多,一舉一動都有條不紊、沉靜有序。
天色漸暗,尉遲延終於完成了整個祭拜過程,在墳前磕頭行禮,而艾德曼則聽到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轉頭朝聲音處望去。
來者是一個身著粗布衣衫、拎著酒葫蘆的成年男子,男子毫無修為,顯然是個凡人,脊背微躬、面容滄桑、滿身頹唐,鬱郁不得志。
他看到大變模樣的墳塋,顯然愣了一下,隨後將目光轉向跪在墳前的尉遲延,閃爍片刻後露出一絲不可思議的神情:“你是……延少爺?”
聽到這句不確定的詢問,尉遲延直起身子,向後看去,表情也帶上了幾分疑惑:“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