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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宮夫人看來,齊雲煙是小戶人家的女兒,與自己一樣勤儉成性,有助人為樂,懂得知恩圖報的好心腸。樣貌,背景並不出色,這些都無關係。只要是個心腸好的姑娘可以了。況且,這齊雲煙以前,經常來宮家串門,與自己女兒又是關係極好的人。宮夫人挑不出齊雲煙的毛病。
宮相如就此讓妹妹給安排了機會與齊雲煙見面。時隔這麼多年,對於這個曾經因他妹妹關係,常往他家裡串門的姑娘,仔細一瞧,是個懂得沉心靜氣的女孩。他最怕黎季瑤那種呱噪,有事沒事都像嘴巴上掛了大喇叭一樣,到處說話。宮家人是當官的,很多事屬於秘密,哪怕說漏一點都可能被滅門。
沉心靜氣最好。若能像他娘那樣,一點都愛說話,更好。
他的目光像是打在自己臉上,齊雲煙緩慢地換了口氣,說:“宮大人的茶涼了,待民女幫宮大人換過。”說罷,起身將他那杯茶水倒入了碗裡,重新從壺裡倒了杯熱的。
視線,在她一串動作上,宛如考官一般慢慢考量,隨之她將茶水倒好,一抹笑意,銜在他斯文的唇角上,薄唇溫吐出:“有勞齊小姐了。”
齊雲煙只覺臉上微燙,好不容易控制住一絲打抖的手,坐了下來。
這回,他捧起她倒好的茶,慢慢品了品,說:“明日,若聖上無召見,不知齊小姐有沒有興致,陪本官在院中走走。”
金嬤嬤興奮得在背後又推了把齊雲煙。
齊雲煙卻是小心謹慎地說:“今是隨駕,宮大人隨時會被聖上召見,民女擔心耽誤聖上和宮大人的大事,若宮大人有事,改日,民女前往宮家聽宮大人訓話。”
多好的機會,竟然拒絕了。金嬤嬤翻了兩下白眼。想,自己夫人說什麼都要讓小姐帶上她是對的。
只是,這回齊雲煙像是很堅決,不讓她再插口。
宮相如沉靜地望了望她,眸中,似乎無波無瀾,只有靜靜地倒映出她兩個小身影。須臾之後,道:“齊小姐所言有理,是本官考慮有欠周全。”
見對方都接受了,金嬤嬤一口鬱悶到吐血的心情都有了。
齊雲菸嘴角微勾,卻是像鬆了口氣的表情。
坐了會兒,沒見郡主影子,宮相如猜都猜得到怎麼回事,起身,告辭。
齊雲煙剛將他送出門口,回頭,只見金嬤嬤對著她皺眉頭教育:“小姐,奴婢說話有些沖,但也是代夫人為小姐好。小姐,好不容易這宮大人開了口,你千萬不能放棄。以前,小姐不是一直都喜歡宮大人嗎?”
喜歡,但是,又有何用處。他是聖上當前的紅人。妹妹則是身份最高貴的皇后。她總得考慮考慮。於是,對金嬤嬤說:“母親為女兒好,我不是不知道。但是,請嬤嬤將這事交給我處理。宮大人身份高貴,若是嬤嬤說話不知禮節,一不小心得罪,齊家也很難交代。”
金嬤嬤口上答應,心頭卻不這麼想。
皇帝所在的路華殿
從島上回來的花夕顏,站在天子面前。
雲眉微蹙,是突然背部有種起毛的感覺,只好輕咳了聲,很低的聲音降到只有她和他兩人之間聽得見:“槿汐是氣了朕嗎?”
“臣妾哪敢。聖上高高在上,臣妾若是敢說聖上一句壞話,聖上會將臣妾砍了頭。”她照舊以往低眉垂眼。
只是,眸里掩蓋不住火光。
她越是這麼說,他越是臉上一絲狼狽,連聲清了幾聲嗓子,道:“槿汐想拿朕如何出氣,說吧。”
“手。”
他微怔。他這麼一說,她還真不客氣。
好吧,天子說話駟馬難追。
左手伸了出來。
她舉起右手,往他掌心裡抽了一下。
沒的說,她抽的這下還真用了力,讓他掌心發燙。
他直愣愣地看著她這樣子。
抽完,她福身:“臣妾打了聖上,聖上可以治臣妾的罪了。”
“什麼罪?”他口氣些不耐煩。
“天子乃龍體,關係社稷百姓。臣妾傷害龍體,犯的殺頭之罪。”
目光猛地一下,she到她臉上,嘴角勾了絲無奈,口氣佯作慍怒的模樣:“宮槿汐,你是在調侃朕嗎?”
她癟了下唇角:“臣妾哪敢。”
說真,她這樣子,真有點像她那個小吃貨兒子。他喉嚨里悶悶地出了一聲:“你怎不敢?朕看你,剛才就是倚著當娘的威力,想像教育兒子一樣教育朕。”
心頭一個咯噔。他怎麼看出來的。她平常,如果小吃貨兒子真犯了不可饒恕的大錯,除了捏麵包臉,捏耳朵,無疑,最重的懲罰是抽打小手心。
那一刻,望著她沉默,他冰冷的心底某處,難耐破了冰,存了絲溫柔,被她打過的掌心,發燙,像燙到了心裡。
“朕自己有考慮的。槿汐不需要再說了。”
一句話,將她急欲出口的話,一下子全封鎖了。秀眉皺成了兩座大山:“臣妾——”
“你沒有錯。是朕的人不足以保護你。所以,由朕出面來保護槿汐,並不奇怪。”
但是,沒有必要搞到他性命陪著搭上。她牙齒緊緊咬著唇瓣,都快咬出血來。
這時候,李順德走了進來報導:“宮大人來了。是聽說了剛才娘娘在島上的事。”
恐怕聽的遠不止他妹子在島上遇險的事,不然,不會直奔他路華殿找的是他而不是自己妹子。
天子的臉,瞬間划過一道煩惱。
有她哥來念念他也好。有些事,當臣子的向天子建言,好過她這個後宮的,名不正。花夕顏想。於是,在她哥進來時,她轉身告退。
宮相如走了進來,在見到妹妹無礙的背影之後,果真如花夕顏所想,一臉的冷酷,對向了天子。
此情此景,讓黎子墨有種想逃的欲望。別說天子有天大的權力,時不時能對臣子吼上一番,但是,有時候,自己做了虧心事,面對臣子的那種無力,真心不可想像。
宮相如走到他面前,行禮:“聖上,聖上對娘娘的厚愛,臣心裏面感激。然而,聖上龍體不是一人的,更不是娘娘的。臣有這個職責,提醒聖上體恤龍體。”
像是沒有聽見眼前的人說話,是望著她身影徹底飄出了路華殿,方是在口裡慢慢吐出一聲威嚴的,深思熟慮的龍威:“宮卿所言,朕都明白。然而,皇后的命,不止是皇后的,不止是朕的,同時,也是東陵的。”
“聖上?”宮相如斯文的眉微鎖。
“朕保皇后的命,是朕私心,也是朕的公心。社稷百姓不能沒有皇后,天下也不能沒有皇后。”
這話言簡意賅。宮相如在其中,只能聯想到鳳印。但是,只要他妹子死了,這鳳印照樣會回到天子手裡。卻是,黎子墨的口氣連天下都扯到了。
“皇后找到了先帝留下的暗室。其中的機關,朕已派人兩夜探查排除。其中一些細節,還請宮卿與張明先太傅等人協商,輔助朕。”
一句話,是把她哥都給打發了。花夕顏躲在牆外聽了下皇帝的壁角之後,恨得跺腳。跟在她後頭的李順德當然不敢打擾她聽壁角。所以,當那把天下大白的扇子頭敲打她的肩膀時,她便是有些不耐煩地低喝了聲:“有本事告御狀去!”
“宮槿汐,你是無法無天了。”
熟悉的痞子聲,從背後傳來。
猛地轉回身去,抬頭,瞧那一臉痞子相,偏偏還說是天下最有價值的單身漢。花夕顏平復口氣,撤離了聽壁角的範圍,往外頭走。
走到小院子,見後面的人依舊跟在自己背後,回身:“雲宗主是找本宮,不是找聖上?”
“若本宗主想找聖上,會跑到那兒敲你肩頭嗎?”高貴的藍眸,給了她一個無語的眼神。
“何事找本宮?”面對這個喜歡捉弄人的人,她和黎季瑤一樣有自知之明,最好是躲著。
“不是讓本宗主照顧你兩個兒子嗎?本宗主是來匯報情況的。”
是,是有聽說,他將兩兒子交給拜把兄弟帶一帶。就此,她在順道的小涼亭里坐了下來,聽他是怎麼說法。況且,她也有些話先和他說清楚了。
藍袍,輕輕鬆鬆跳上她對面的欄杆,風流俊雅地倚靠在亭柱上,打開白扇子,做出一個意興闌珊的姿態。
除掉那副欠扁的口舌,其實,這個男人,有很美的一面。只是,如果她只見到他的俊美,那她,和這些人相處過許多的日子等於白活了。
和兒子說的一樣,太美的花,都是有毒的。
這個男人同是一幅冷血心腸的。若說不懂的話,只要想想他曾經在自己族內,將堂叔一家上百條性命一聲令下全殺了。
不能說這男人有錯,換做她自己,只會做出一樣的事來。
為了保全自己和自己的人,沒有其它辦法。
高貴的藍眸,神采奕奕,落到她身上,逐漸淪落成深沉,嘴口上,卻依舊一副不痛不癢的語氣,悠嘆:“宮槿汐,你這是一顆心全系在他身上了。”
說的是她聽壁角。說的是她知道他將自己七魂六魄與她的聯繫在一塊的時候,那種心裡難耐的焦慮。
“雲宗主不要忘了。我本就是他的人。”
臣妾,臣妾,兩個字,一是臣,二才是他老婆。
她對他安危的焦慮,夫妻情分一回事,只要想到他有個三長兩短的話,國家百姓,宮家,都會受到牽連,怎能不讓她焦心。她爹,她哥,宮家,為此付出了那麼多。
於她此言,瀟灑飛揚的眉宇,舒展開來,勾出一個類似好笑的悠嘆:“你剛聽他說了什麼?說他是為了誰誰誰才救你。”
“雲塵景,我和他之前,你不是不知道。當得了天子的人,當得了皇后的人,和你一樣。我宮槿汐自己都從不認為自己的心腸有多好。有人在市井罵我是個壞女子,也沒錯。”
好冷的聲調,像沉重的大山,壓到他的扇子都垂落了下來。但是,任誰都可以看出,她一顆心,是全部都撲在那個人身上的。無論是什麼樣的理由。
手指不由捏緊了扇柄,若是,誰敢負她的話。
“他將自己性命搭在你身上是應該的。”沉吐的一聲,從這張喜歡嬉皮笑臉的俊顏里吐出,讓她都不免側顏相對。
不知是不是今晚的夜色過於濃,竟是罩了層霧色一樣,明明有光照著,讓她都分不清眼前人的俊顏。
“怎麼?”瞧她望過來,他揚了眉,“你為了他,連生死的那扇門都走過了兩回。如此有情有義的髮妻,他若敢拋棄,天下公理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