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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淑兒雙眼一翻,要暈死過去。可準備好的獄卒,已是提了燒好的鐵烙過來,她敢裝死,就往她身上烙下去。
“不要!我什麼都招,只要你們讓我死得好看一點!”
宮相如踩上地牢的台階,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往上走回到刑部的辦公房。一群刑部的公務員,都在那裡候著他。不用片刻,司獄回到了他面前回報:“招了,宮大人。”
“如何說?”
“說是,花家的夫人,某一夜,讓人悄悄放火燒了花家大小姐的閨房。當年,這位大小姐好像年紀才不過七歲。”司獄稟告完這話頭一低,也覺得這花家繼母對待花家的嫡女,未免是過於心狠手辣。後娘即是後娘。
眼前忽然像是閃過她左臉上那塊疤,雖然知道是易容丹所致,但是未想其中居然有這樣一段可怕的故事,讓人不覺心頭一酸。一個七歲的女童,和他小外甥差不多大的年紀,卻已是在夜火中毀盡容顏,說不定,被火圍燒的那種痛楚,會噩夢一般一輩子都留在了骨子裡。宮相如深深地閉上眼皮,像是不忍目視。
“大人。”從外頭進來一個衙役,向他拱手,“宮家的長隨在外頭,說是大人的母親問大人是否中午回家用飯。”
母親要他回家用飯?宮相如心頭一跳,是覺奇怪。因為宮夫人作為朝廷大臣的妻子和母親,深有自覺,從不會要兒子在工作時候回家侍奉。最記得,有一次母親突然病了,明知自己兒子是神醫,都忍住不說,不想擾了他公務。
“告訴他。”宮相如略思量後道,“讓他回去稟告我母親,我要去帝君那裡復命,能不能中午回家,不好說。”
“知道了,大人。”衙役出去告訴宮家的長隨。
宮相如走出刑部,按照約好的時辰,前往永寧殿見黎子墨。
快到永寧殿的時候,突然遇到了小外甥。
“舅舅!”黎東鈺小顏面露喜悅,疾步走過來拉住他一隻手。
宮相如不敢拂開他的手,一隻腿半跪了下來,平齊對著小顏,微笑:“殿下。”
“父皇說舅舅去辦緊要的差事了,是不是辦完了?”黎東鈺小眸子沖他閃爍。
接到小外甥的言外之意,宮相如嘴角的酒窩笑得益深:“殿下是越來越像帝君了。”
高貴的小唇角便是擰了擰,似很苦惱。宮相如這話一語雙關,既是說他性子像他父皇,又說他像他父皇,嘴上不說,心裡卻掛著花夕顏和小木木。
“殿下放心,聖上自有考量。”拍拍小外甥的小手背安撫過後,宮相如抬首時,望見了幾個大臣,可能剛從殿內覲見過聖上後退出來,望著他們這邊。
黎東鈺的小眉宇就此一揪,對於這些人專注望著這裡的目光有些不耐煩。想起父皇說過,在外人面前和自己舅舅表現的過於親近的話,其實是害了舅舅。於是,鬆開了宮相如的手,佯作冷了嗓子道:“宮大人有事去忙吧。”
“是,殿下。”宮相如接到小外甥的好意,行了君臣之禮,垂立於一旁,靜等黎東鈺先行。
小太子走了,宮相如走過去,與其他大臣打過招呼,來到殿門前。李順德守在門口,見到他,一幅喜極而泣的模樣,說:“宮大人,您可來了。聖上心情不好呢。”
“怎麼了?”宮相如一聽,問,“聖上是不是龍體不悅,太醫可有過來看過?”
“哎!”李順德深深嘆口長氣,見著四周沒人,低了聲音靠近他說明,“是不見了。”
不見了?宮相如瞬間明了,這說的是花夕顏母子從宮裡逃了。不禁,斯文的唇角悠揚起來。這母子堪稱奇葩,竟然能從守衛森嚴的皇宮裡逃了出去。怎麼逃的?什麼時候逃脫的?
“別提了。”李順德說,“大人您曉得的。咱們帝君是面冷心善的人。昨晚上讓他們母子去打掃月夕閣,餓了他們母子一晚上,不過是為了顯一顯皇威,免得有失公平。咱太子爺不也被帝君餓過肚子責罰。可是,帝君早已吩咐,讓御膳房連夜製作上好的糕點,知道那位木木公子肚量大,讓老奴一早,提了兩大盒早點,去給他們母子吃。結果,老奴提了早點大清早趕到月夕閣一看,里里外外都找不到人了。”
因此,怪不得雲塵景這個拜把兄弟總是喜歡說黎子墨自作自受。
這會兒,黎子墨真是被給氣的,不知氣那對母子,還是氣自己。
而不管怎樣,聖上心情不好,底下幹活不力的人,肯定沒有一個能逃得掉了。
李順德擦了擦眼角:“那守門的,給人放了行的幾個侍衛,全部被發去掃茅廁了。至於看守御車的,一樣逃不掉掃茅廁的命。至於老奴,也是差點兒被發去哪裡掃茅廁。”
宮相如是絕對不敢笑話那些掃茅廁的,因為黎子墨心情肯定是不好,被那對母子從自己堪稱精良的皇宮守衛眼皮底下溜掉,哪怕把那對母子抓了回來,以那對母子的毒舌,少不了將來拿這事兒噎著他。
裡頭,在京城裡找到了花夕顏母子行蹤的暗衛,正在黎子墨面前述說情況。當對方說到小木木差點兒被人抽了一鞭子時,黎子墨雲眉一挑:“誰?”
暗衛只是躊躇一會兒,便把孫家二小姐的名字供了出來。
“朕怎麼從不知道,在朕眼皮底下,還有如此刁蠻不知王法的小姐?”黎子墨淡淡的聲音里,透著一絲冷意。
暗衛忌諱著某人,不敢明說,只好拐著彎說:“臣本已準備好,跳下去救人了。但是,在見到小公子安然無事,而且孫將軍在對面看著。孫將軍後來制止了孫二小姐,臣就此不敢露面。”
“你說的是孫玄曦在那裡都看見了。”
“是,聖上。”
龍顏似划過一絲墨色,道:“行,你繼續跟著他們。”
暗衛的身影便是在宮內消失。
繞過屏風,見到宮相如已在屋內等著,黎子墨擺手讓李順德關上屋門。
“臣參見聖上。”
“宮卿將那兩位犯人審出來問題沒有?”
“回稟聖上。”宮相如壓低嗓門,將花淑兒的供詞仔細道來。
在聽聞她臉上丑疤是這麼一個由來時,黎子墨心頭猛地一愣。豪門裡家斗定是少不了的事兒,可這花家的繼母柳氏,的確是做的過分了些。女子容貌對一個女子而言,是何等重要,幾乎關係到女子的終身幸福。難怪,花家人早把毀了容貌的花夕顏當成了棄子。
她,應該被火燒的時候很疼吧?眼前突然的一絲怔忪,是聯想起了死去的另一名女子。她在他面前吐血,滿口的鮮血,讓他怎麼都無法相信,她是突然染了惡疾去世的。
拳頭不知覺間握緊了五分。
宮相如望他龍顏陰晴不定,皺著眉不敢做聲。
過了須臾,面上恢復了平靜,雲眉微揚,與宮相如說:“今夜朕要秘密出宮一趟,宮卿隨行。”
宮相如抬眼,接到他眸中的含義,便是含頭:“臣遵旨。”
“中午宮卿在這裡陪朕用膳。對了,小鈺想你。朕讓太子過來。”黎子墨說到這兒語氣一轉,“雲宗主回雲族了。”
“臣有聽聞。”
“他是惱了朕吧。當年也是,說非要帶小鈺去雲族養生,免得在這裡受我虐待。”
知道他這是在說氣話,宮相如笑而不言。
“罷了罷了,他要去哪兒,朕能管得了他嗎?”許長的嘆氣聲,有些無奈,“只是,太后這給他安排了相親宴,他這一走,也不提前和人打個招呼。”
宮相如一聽這事兒,有些自危。
掃了他一眼,黎子墨又嘆了氣:“知道你不喜歡,會幫你推了太后的。”
“臣跪謝聖上了。”
黎子墨看著他跪下謝禮,顏上淡淡划過一道光。
到了下午,見綠翠好了不少,花夕顏決定兩夜帶大家逃出京都。便宜的馬車沒有找到,只能徒步行走了。出到城外,再想法子。趁著傍晚人多的時候,混進了車水馬龍,出了城門。但是,沒有著急往白昌趕路。因夜路不好走,引人注意以外,綠翠到底那傷未痊癒,走路不久,血混著汗,沾上了衣服滿背。
眼見路旁有個破廟,花夕顏扶綠翠進了破廟裡,讓兒子幫忙堆了些糙堆,讓綠翠躺下,幫其換過一次藥。摸了摸傷者的額頭,感覺又燒了。
夜幕降臨,花夕顏分了些包子給兒子和小豬吃,自己省著點,只吃了一個。綠翠吃不下東西,只能餵了點開水。雖是夏夜,可這地方,竟然是白天熱夜裡涼的。怕綠翠再受到風寒,到時病情一發不可收拾,只好又冒著危險點了一小堆篝火取暖。
兩個小吃貨,走了長久的路,吃飽犯困,窩在糙堆里,互相抱著,不會兒打起了呼嚕。
花夕顏輕輕給兒子蓋上了件外衣,拿帕子擦乾淨兒子嘴角沾的包子屑。到古代這麼久,第一次兒子跟她受了苦頭。想在鄉下那會兒,日子雖清苦,但是,哪像現在,心慌馬亂地急著逃命。
拿起支小木棍,挑著篝火里的木頭,有些睡不著。想起今日在茶樓里,聽那評書人說的故事,一時間,對那個寵愛皇后的皇帝不知如何形容。想到有史以來,天子之尊,古代男子三七六院是常事,這男人,能做到只寵一個女人,已是相當讓人另眼相看了。
不解的是,他困她和她兒子做什麼。只因為她兒子長得像他兒子?他難道不知道天下長得像的人很多嗎?況且小孩子容顏未長開,或許長大了就不像了。
說到底,她兒子的爹是誰呢?
敲敲腦瓜,就是找不到花家廢物小姐給她留下的任何記憶。只能回去找到花家老太君,再問個明白。本未有打算找孩子的爹的,可被這皇帝給糾纏著,早點弄明白孩子的爹,也能讓這皇帝死心。
心中暗下了決心。再次探了病人的額頭,見燒有退下的跡象,拿衣服給病人蓋了蓋,吹滅了篝火,和衣在兒子和病人中間躺下,以便兩面都能照顧到。
夜裡,一輪明月掛在林梢尖頭上。馬車駛出宮門,穿越城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抵達了破廟前。馬隊沒有點火。馬車夫慰藉馬匹不讓馬叫,隨行人員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奕風翻身下馬,為黎子墨掀開車簾。宮相如已是從後面的另一輛馬車下來,垂立於旁。身著微服的黎子墨望了下天色,見雲層厚積,似有下雨的傾向,不由眉頭微皺。
眼前的破廟,既然都稱得上是破廟,門窗俱損,牆瓦漏fèng,四處寒風肆虐。若不是夏季,而為冬季的話,在這裡過一夜,明兒人能不能活下來都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