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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忘記自己現在站著的是魔宮的地面,而這裡是第八殿,不知有多少魔族正在暗地裡偷偷的看著。無論我對先生究竟是怎樣的情感,那也只是我和他兩個人之間的事情,我不會甘心讓自己的心事成為娛樂你們的熱鬧和笑話!”我放低聲音,堅聲道,“所以,你死心吧!”
影子又後退了幾步,身軀開始四下擴散,慢慢融化開來。
“而且你根本就不是我!無論你偽裝的有多麼相像,無論你對我的事情知道的有多麼清楚,你也不是我!因為——”我停頓了一下,對她露齒而笑,“你沒有人心。”
影子在張牙舞爪的掙扎,嘶聲道:“你胡說!你胡說!”
“你只知道人心貪婪偽善自私怯懦,卻不知道人心也勇敢堅強寬容善良。我懂得感恩,我對先生的愛超過了我的恨,愛永遠比恨強大,這就是你和我的區別。你不是我!”
轟的一聲,影子爆炸了,碎成了千萬片,消失在空氣中。而與此同時,整個屋子都亮了起來,一如白晝。
果然是個非常空曠寬敞的大殿,每面牆壁上都雕著一幅畫。東邊的牆上雕著一個身穿華美長袍的魔族老者,懷中抱著個嬰兒,旁邊圍著很多魔人,表情都顯得非常驚訝和虔誠;西邊的牆上是魔族與人族交戰的畫面,在魔族的軍隊裡,一隻巨型大雕身上坐著個女童,她的指間一片白羽隨風輕揚,眉梢眼角儘是逼人的冷傲;南牆上的畫更是場景宏大,形態各異數以萬計的魔人齊齊跪拜,高台之上身穿白袍的少女正微微屈膝,那個抱她出生的魔族老者在為她加冕。
這就是一夕當年的風光事跡吧?
我回首看北牆,卻只看見了一道門,上前試著推了一下,門應手而開,但也僅僅是推開門而已,再想往前走,就被一道無形的結界攔住。
一個和我先前經歷過的同樣昏暗的房間,漫天的桃葉在飄,帶著凌厲如電的殺氣。而陳非就在桃葉之中穿梭,閃避的身法不漂亮不好看,只是快,快得連桃葉也抓不到。
“好身法,這不是陳非的身法。只可惜這也不是簡聆溪的身法。”黑暗中有個很像先生的聲音如是說。
原來進入第八殿的人都會碰到另一個自己,並且和自己戰鬥,難怪披拂公子說這裡也叫“雙己殿”。那麼先生呢,他又該如何破解這一關?我緊張的睜大眼睛。
桃葉飛舞中陳非在笑,笑聲里有種說不出的孤傲味道:“那只不過因為你不是簡聆溪。”
“我是簡聆溪。”漫天的桃葉攻擊更激烈。
陳非的身法快得已非目力能及,他拈住一片桃葉,然後桃葉在指間碾成粉碎:“只要世上有其它的桃葉存在,桃葉就證明不了你是任何人。”
“那麼還有一樣東西可以證明。”漫天的桃葉忽然消失,“清絕劍。”
陳非繼續笑:“你沒有清絕劍。”
“是麼?”一道紅光從天而落,屋子中間的地上突然多了一把劍,一把跟我眼中取出的清絕劍一模一樣的劍,只除了,它的顏色是紅色的,血般的紅。
血紅色的光芒下,清晰印出陳非和另一個人的臉,分明一樣的容顏,卻有完全不同的氣質和神態。
“這把才是真正的叱吒天下的清絕劍。而你手裡的,不過是它當年在一夕眼中的一個倒影罷了。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幾乎是話音剛落,我便眼前一花,紅光中白光閃了一下,再定下來時,那把血紅的清絕劍已握在陳非的左手中。
“你!”影子震驚。而陳非則冷冷道:“你中計了,你不該把它拿出來的。”他雙手各持一劍,然後慢慢貼合,水晶劍與血色劍慢慢交融,並為其所吞噬。
白光淡去,紅光更盛,這把劍的光澤、光華、光彩,甚至蓋過了握劍的主人!
我感到臉上濕濕冷冷的,伸手一摸,摸到了眼淚。
只至看到這一幕,我才終於感受到了一種真實。以前的我不過是從別人的描述和腦海里的影象中獲知過去的事情,而這一刻,種種感官來自自身,異常鮮明。
是的,這才是真正的清絕劍,那把封印了我整整九年的天之劍!
* * *
清絕劍的光芒不可思議的流轉,劍尖指向影子。
影子在瑟縮:“你好狡猾,居然用激將法……”
陳非揚眉:“你不是說你是簡聆溪嗎?十二季曾評價簡聆溪‘多智近妖’,你竟會不知道?”他一劍劈落,黑影、黑暗,盡數撕破——
第八殿塌了。
沙土飛揚中一隻手拉住我,帶我飛了出去。那是先生的手——不,不是,那不是先生的手。陳非的手永遠很溫暖,讓人覺得只要被那麼一雙手握住,就會安安穩穩順順利利的一直走下去。而這雙手,雖有同樣的寬厚和輪廓,卻是冷的,帶著天性薄涼。
依稀間又回想起來,其實對這雙手我也應該不陌生才對,因為——這是簡聆溪的手。
在上一世,曾經抱過我救過我最後還封了我的一雙手。
我在空中抬頭,看見他的長髮隨風向後飄去,鬢角處已有幾縷銀白。十六年,原來……已經過了那麼多年了……
昔日風華絕代的簡聆溪,也終歸是老了……
可他的眉眼他的嘴唇他的指尖他的一切一切,看在我眼中卻永如十六年前般完美,沒有絲毫的毀損黯淡。
簡聆溪。我默念著這個名字,念了一遍又一遍,簡聆溪……
雙足接觸到地面,簡聆溪帶我平穩落地,低頭道:“小溪,沒事……”一個了字未出口,眼神卻驀然一驚,挽在我腰際的那隻手,也觸電般的收了回去,驚乍道:“不,你是一夕!”
我靜靜的看著他,看他臉上閃過的種種表情,然後一個個的解讀出來,哦,有驚訝、有悸顫、有慌亂、有迷茫……
為什麼沒有欣喜?為什麼沒有?
“見到我你不高興麼?”我低問出聲。而他的表情則更複雜,急聲道:“小溪呢?”
我垂下頭去:“我難道不是麼?”
他久久沒再出聲,站在當地一動不動,像被僵化。
“你分不出了嗎?”我抬起頭,凝視著他的眼睛,慢吞吞道,“你分不出小溪和一夕了,是嗎?”
“你……”他的眼神告訴我,他果然分不出了。
我看向他的手,問道:“為什麼?”
“什麼?”
“為什麼你可以毫無顧慮的抱小溪,卻不可以抱一夕?”我伸手出去拉住他的右手,果然,他的手比先前又冷了幾分,“你不敢碰我?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連碰都不敢碰我嗎?”
他想要掙脫,我卻用力抓住,這一次、這一次不再讓你逃了!不讓你逃!
我想我的眼睛很明白的流露出了我的想法,因為簡聆溪不再掙扎,同樣靜靜的回視著我,眼神複雜的我無法再解讀。
不知過了多久,這樣的兩兩相望、瞳眸相映、呼吸相對,我覺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然而,卻不肯將目光先自收回。這一次、這一次不讓你逃,絕不!
簡聆溪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鬆懈,整個人看起來便有了柔光,他低聲道:“你是小溪。”然後上前一步將我帶入懷中。
無法描述那一剎那的感受,雖然我一直在全神貫注的與他抗衡,執意要握住他的手,但是我沒想過他最後會真的不逃,不但不逃,反而更進一步的抱住我。
他說我是小溪,是因為他真的認定了我的小溪,所以心安理得的擁抱我;還是故意給自己找了一個藉口,放任這一刻的淪落?
一念至此,我不禁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很緊很緊的抓住,然後放聲哭了出來,哭得無法遏止,哭得渾身哆嗦,哭得滿是委屈,哭得痛不欲生。
不想了,不多想了,不去想了。無論我現在是一夕還是小溪,我都當自己是小溪。因為,我是那麼貪戀他的擁抱和體溫啊,那麼那麼的貪戀,明知是奢侈明知會有報應,但只要有了這一刻,便覺得萬物殆盡灰飛煙滅也都無所謂了。
簡聆溪……我愛過、在愛、並且永愛的簡聆溪啊……一直一直無法靠近的你,此時此刻就在懷抱,這算不算是老天給我的最後一點垂惜?
而垂惜,果然都很短暫。
天地忽然旋轉,本是月明星稀的室外,黑壁突然從四處包抄,眼前的景象換得又急又快,九盞水晶燈在空中飄浮成一個圓,燈光搖曳不定,竟又回到了屋內。
簡聆溪放開了我,看著那九盞燈,沉聲道:“第九殿到了。”
最後一殿,這一殿裡等待我們的,又會是什麼?
正文 第十三章 魔鏡
空氣中一道符咒飛閃而過,我只覺左手中指一痛,九滴血珠筆直飛出,分別落進九盞燈里。
我連忙低頭看自己的手,指尖上卻沒有任何傷口,仿佛剛才那一剎那的疼痛只不過是出於錯覺。
燈火突然躥起,圓心中一面鏡子慢慢浮現,像是糾集了所有的光亮,一時間,只看的見那面鏡子,再也看不到房裡的其他東西。
魔鏡!
十六年後,又見魔鏡!
可它卻不是我記憶里的那個樣子了。
十六年前初見時,它看上去與一面普通鏡子沒什麼區別,而此刻,卻帶上了很明顯的魔性,散發著似紅非紅、似綠非綠的奇光。
九滴血自燈里飛出,吸入魔鏡之中。魔鏡強光頓斂,一點點的黯淡下去,在空中繞了三圈,停住不動。
然後我便聽到了一聲呻吟,像是痛苦,又像是解脫。
魔鏡的鏡面翻了過來,面對著我和簡聆溪,鏡里有個淡淡的白影,輪廓不清,並未成形,但卻感覺的到那白影在注視簡聆溪,一直一直看著他。
她就是一夕嗎?就是當年靈貓用魔力將她留在鏡子裡的最後一個倒影?這個影子長年累月吸收九殿的靈氣,慢慢成形,只需以我靈祭,便能使她復活。
然而我卻沒想到,她竟會有這麼溫柔的氣息,這氣息如溫暖的水,一波波的在空氣里散開,讓我的四肢八脈都感到說不出的舒暢。
“十六年了……”那白影道,“你過的好不好?聆溪,你過的好不好?”
我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一下子又掉了出來。
與我原先所想的魔族宮主該有的冷傲華麗的音質截然不同,她的聲音非常非常淡然,卻能直接印入聽者的心中,還帶了那麼一點點清稚的味道。但凡聽過,就永生都無法忘記,不依不饒的追隨一世,在每個散碎於生命的小間隙里,翩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