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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口氣喊完這麼大段話,不只七闋怔住了,連先生也呆了。房間裡很安靜,只有燭光在不停的跳躍著,在地面和牆壁上都投遞出斑駁的影子。那些光和陰影的奇特組合,像種隱諱。
久久,七闋忽然笑了,笑意從她的眉梢擴展到眼角,最後綻放在唇上:“我說過你和一夕很像,果然如此——你現在這副目光堅定理直氣壯不肯服輸的模樣,和她真是一模一樣。”
“什什麼?”我頓時結巴了起來。
“但是你恐怕還不知道吧?就算以上所有人真的與簡聆溪無關,但是一夕……”她故意停頓了一下,我的心臟為之一縮,“卻的的確確是因為他,而導致毀滅的。”
纖纖素手不偏不倚的指向陳非。陳非望著我,一雙眼睛墨般幽深,依稀間,十六年前他也曾這樣看過我。
在我毫無察覺的喝下那口鏡夕湖水時;
在我拼命掙扎著向他求救時;
在我被結界所攔求他回頭看我一眼時;
在我中了阿幽和七闋聯合的兩劍轟然倒地時;
在我被封印到清絕劍中時;
在我從劍里逃脫卻又被追上時;
在我最後以魂飛魄散詛咒湖水乾涸時……
是啊,我想起來了,那個時候,這樣的眼神,我是不陌生的。
一夕、一夕、我的前一世,那個高傲倔強任性委屈的魔宮公主,她愛上了人類的男子,最終導致了毀滅。
然而,我不怪先生,這不是他的錯。自小在魔界長大的一夕是不會理解人類的悲哀的,但是在人間長大的我卻可以。何謂有所為有所不為,何謂天命難違,何謂世事捉弄,何謂有緣無分……前世不明白的這一切,在我的這一世里有了體會和解答。
所以——我不怨恨先生!永遠不會!
“就算先生真的辜負了一夕,那也是一夕的事情,與你無關。你沒有權力代她來指責先生!”我慢吞吞的說出這句話,果然,七闋的臉頓時變了顏色,她眸中閃過一絲怒意,但最後卻苦笑著搖頭道:“你說的對,我的確沒有資格說以上的那些廢話,我收回,抱歉。”
她這樣說,我反而不好意思起來,抓抓頭髮好生尷尬。
七闋走到第七支蠟燭前,低聲道:“最後一個問題答完,你就可以過關了……”
陳非忽然道:“對不起,最後一個問題……我無法回答。”
“你還沒聽我要問的是什麼,就如此肯定的拒絕?”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七闋沉默,許久後道:“真奇怪,我明知道我問的問題你不會答,卻忍不住還是想問。但如果我真的問出了口,恐怕我會一輩子瞧不起自己。”她深吸口氣,指尖輕轉,翻出一瓣桃花:“算了,你們可以走了。”
陳非終於抬眼看她,道:“多謝。”
“我不需要你道謝,也不賣人情給你,你答了問題就可以過關,這是我定的規矩,你完成了這個規矩,就可以過殿。”聲音重新恢復成冷如冰雪的味道,如初見時那樣,她站在最後一支燭光後面,看上去很孤獨。
當我轉身準備離開時,仿佛聽見了一聲嘆息,扭頭回看,一個微笑在七闋唇邊浮現,又很快的隱沒。
恍若嘆息。
我好象明白了她最後的那個問題是什麼,她一定是想問先生:“你把我讓給了你的朋友,你有沒有後悔過?”而先生說他無法回答,則表示如果一切再來一次的話,他還是會那麼做。
室里的七支燭光盡數熄滅,黑色如幕,籠罩了整個房間,也籠罩了桃花瓣中黑色的她。
而門前方的第八殿對比之下強烈的明亮起來。
那麼明亮的一種空曠,一腳踏過門,就踏入了另一個世界。
九殿魔宮的第八殿,竟在室外。
遠遠一幢宮殿,潔白而巍峨。宮殿前碧糙如毯。一個人手持掃帚正在打掃階前的落葉。
難道他就是第八殿的守護者?
正文 第十一章 兩個我
我們踏上宮殿的台階,一把掃帚攔在了我面前。
“你不能進去。”那個掃地的人對我道,“只准他一個人進去。”
我咬唇,不悅道:“不!我要跟先生同進同出。讓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這一殿你不能進去,”掃地的人再次強調,一指陳非,“你可以問他。”
我看向陳非,先生的神情有點不解。
“為什麼?”
“因為這是第八殿,亦稱‘雙己殿’。”
陳非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奇怪,第一次,他沒有看我而是直接向門內走去。
“先生,”我追上前,一把掃帚鋪頭蓋腦地掃來。我揮手灑出一把暗器,卻沒有劃出預期的弧線,而是全部直飛出去,一道流光般的劃入宮殿大門中,緊跟著大門迅速合起,將陳非隔離在我的視線之外。
“你笨啊!”掃地的人哈哈大笑,“第八殿裡不可以使用任何金屬的武器,否則都會被吸走。”
我這才明白為什麼眼前的人會用一把木製的掃帚,不禁問道:“你又是誰?”
“記住我的名字,”掃地的人很得意,“我叫披拂,披拂公子。”
分明是子時,遠遠西方的天空卻隱隱現出紅色。
“讓開!”我飛身朝殿門疾奔,卻又被掃帚攔住了去路。我沒有想到一個人竟然可以用掃帚做武器,更沒有想到一個人竟然可以把掃帚舞出翩翩風情來。七次攻擊,七次被阻撓。他似乎並不想和我動手,只是千方百計的阻撓我。
突然間披拂公子停了手,我看見他的眼睛裡充滿了詫異。
順著他的視線回頭,西方天空隱現的紅色不知何時已蔓延了大半個天空,那紅色詭異之極,我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異像。
披拂公子喃喃:“桃花映夜血……桃花映夜血,秋色鏡中回。”
“你在說什麼?”我不懂,“這是什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披拂公子回答,“很久以前十二季留下的話已經殘缺不全,好象後面還有兩句,可是我想不起來了。”
桃花映夜血,秋色鏡中回。一股寒意慢慢自足底升起,蔓延了全身,伴隨著無法解釋的恐懼和孤獨。
為什麼此時此刻,先生卻不在我身邊?
一道紅光一閃,然後一聲巨響,有什麼東西落到了第八殿裡。我一咬牙趁披拂公子失神之際衝到門前,一把將門推開闖了進去。身後傳來他的驚呼聲:“你不可以進去的……”
門在身後瞬間合上,屋子裡很暗,黑暗中有抹影子,因為太黑所以分辨不出容顏。我問:“是先生嗎?”
“不。”影子回答,“我是小溪。”
“我是小溪。”聲音開始四下迴蕩,我想,也許這第八殿非常空。
我是小溪。
我是小溪!
我是小溪!!!
聲音似乎不僅僅只響在這空曠的第八殿而已,還迴旋在我的心中。如果不是因為我知道自己就是小溪,幾乎我也那麼認為了。
“你不是小溪!”我忍不住尖聲反駁。
你不是小溪……你不是小溪……你不是小溪……
恍恍乎,誰能辯得清是誰在對誰說話?
空氣漸冷,是不是因為子夜,所以夜涼如水?寒冷的空氣中有風聲,漫天的風聲,漫天飛舞著什麼。
我飛速伸手,卻沒有捕捉到漫天的飛舞。黑暗中可以感覺手掌仿如被冰片劃開了一道口子,一種薄薄的涼意慢慢的滲透到手臂里,再進入心臟,像負心人的臨別之吻一樣又纏綿又絕情。
這種感覺我太熟悉,腦海里忽然閃過了它的樣子——白羽!
白色的、柔軟的、沒有一絲重量卻可以令百萬人類致命的羽毛!
漫天飛舞的白羽,漫天飛舞的那一種只屬於一夕的羽毛。難道那個影子是一夕???
我是誰?我是小溪?我不是小溪?她是小溪?她不是小溪?為什麼會這樣?誰是誰?我是誰?
“你忘了我?你不記得我了?”
我咬牙,縱身向那黑影撲了過去,一撲之下,竟是手到擒來,那麼容易的抓住了她,我反而心生一種不敢置信的錯覺。然後,燈就亮了。
燈亮起來,我看見自己抓住的那個人,頓時尖叫起來:啊啊啊啊啊啊——
這不是真的,這絕對不是真的!!!她竟然真的是我,和我一樣的眉眼一樣的身形一樣的服飾,甚至一樣的聲音。
手指無力的鬆開,我頹然倒地。這是怎麼回事?
她看著我,分明是我的眼睛,卻有著我從沒有過的神情——這是一夕的眼睛。一夕看著她所不喜歡的人時,就會這樣的冰冷,沒有雜色,沒有溫度。
“你是……一夕?”我顫顫的咬牙問出這句話。
她看著我,表情絲毫未變,“不,我是你。”
“你胡說!”
“我是真正的你,是藏在你心裡不被人知的你,你不相信麼?”她朝我俯下身來,我從她的瞳仁里看見自己的影子,整個人像是忽然掉進了一個四面是鏡的空間裡,無論怎麼掙扎逃脫,都無濟於事。
“你、你究竟想幹什麼?”
“小溪,你最大的夢想是什麼?”
仿佛受了她的蠱惑,答案很自然的溢出我的唇角,“我想跟先生,還有三娘永遠在一起。”
“是真的要跟他們在一起麼?”她在冷笑,冷笑中有種讓我膽戰心驚的味道。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在說謊,小溪,你在騙所有人,其實你根本不喜歡那兩個人,你恨透了他們,你之所以裝出這副天真單純的樣子來是想騙過他們,博得他們的信任,然後再肆機報復……”
我再度尖著嗓子叫道:“你胡說!你胡說你胡說!我愛先生,也愛三娘,我最愛他們了……”
我的聲音大,豈料她的聲音比我更大:“你不要不承認,我是你,我當然知道你真實的想法是什麼。你可是一夕的轉世,身為一夕轉世的你怎麼會愛前世毀了你的那兩個人?你恨簡聆溪,你那麼愛他,他卻辜負你、拋棄你,最後還要殺你;你恨秦三娘,那個處處都不及你的女人,她憑什麼得到簡聆溪,最後還成了他的妻子,實現了你做夢都不敢奢求的夢想?難道你不是這麼想的麼?難道你真的一點都沒這麼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