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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風恕的眼角抽動,頓時鬆開手,踉蹌後退。

    長平眯起眼睛道:“怎麼?你不敢?還是不舍?”她大笑,“你也有不敢的事?你也有不舍的東西?風恕,你不就是個木頭人嗎?不,糙木都還有情,而你沒有。”

    “而你沒有。”長平喃喃重複了一遍,眼中落下淚來。

    為什麼他要這樣對她?他們一路上患難與共相扶相持受盡坎坷才走到今天,這世上再沒有其他人比他們靠的更近,如此生死相依,為什麼他還要拒絕?為什麼?為什麼!

    “不要逼我……”風恕開口,聲音竟然比她還低,比她還要柔軟,“不要逼我。”

    “我在逼你?你一直這麼認為嗎?”長平冷冷道,“好啊,就算我在逼你,那又如何?一句話,要我回去,可以,除非我死!”

    風恕的手慢慢在身側握緊,忽然道:“公主不需要死,該死的那個人是我。”話音未落,手中已多了柄匕首,一刀刺落,頓時血濺如花!  

    長平愣愣的望著這一幕,眾親兵面面相覷,而小容尖叫起來,聲音悽厲,幾乎穿破雲層。

    風恕倒在長平的足邊。

    “你,你,你……”長平悸顫著,突的爬過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衫,只覺整個世界就此崩潰!

    “風恕!風恕!”她哭得泣不成聲。

    風恕眼睛睜開一線,她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惶恐、絕望,那是一種致命的失去。

    “長平……答應我一件事。”

    “不,我不答應,我不答應你!”好恨!

    他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用這麼殘酷的方式拒絕她,他怎麼可以這樣!

    “長平,答應我……”

    她把頭搖了又搖,淚流滿面。“我恨你,風恕我恨你!你這樣對我,休想要我原諒你,我死都不原諒你!”

    這個痴兒……為什麼她還不能領悟?風恕抬手,輕撫她的頭髮,一字一字,仿佛刻入她心:“你要幸福。”  

    “不會,不會幸福了……”

    “你會的。忘記我,嫁給他,你會幸福的。”

    “你可以騙我,你也可以騙你自己,但是我不會,我不自欺欺人!風恕,你可知你這一刀,同時也殺死了我?你毀了我,風恕,你毀了我!”

    風恕眼中頓時起了一陣迷離,他呆呆的看著長平,其實不是不明白她為什麼如此固執,點化不透,然而,他無能為力。

    天命難違。長平,天命難違!

    從來沒有第二個選擇。

    眼中的神采終於黯淡下來,他低聲道:“伸出手來。”

    長平咬著唇,將顫抖的手伸到他面前。他自懷中取出一物,輕輕落在她的掌心。

    玉色鮮紅,像他此刻正在流淌的鮮血。

    長平驚愕道:“你說過我不能碰這塊玉的!”

    “它是你的。”

    “我的?”  

    風恕無力的點了點頭:“它本來就是你的東西。現在……我把它還給你……”語音戛然而止,他的手滑落,長平驚恐的去抓,卻沒有抓到,便眼睜睜的見它落到地上,再無動靜。

    “風恕?”長平探他鼻息,尖叫道,“風恕!風恕!”

    四下靜靜,唯有風聲回應她。嗚嗚咽咽,像他曾經吹過的簫聲。

    僅一瞬間,仿佛千年,千年相思,燃燒成灰,前塵往事就此煙消雲散,再不復存在!

    沒——有——了——

    再沒有那雙眼睛漆黑,深深的看她;再沒有那雙手溫柔,輕輕的扶她;再沒有那個聲音清潤,低低的喚她。沒——有——了——

    她的世界終於再度空白。

    多麼,多麼,空白。

    血玉在手,手如被燃燒,滾燙滾燙。

    果然是不能碰的玉,碰了它就會傷心,傷得好痛好痛。  

    她凝視著手中的玉,第一次這麼仔細的觀察它,玉身上雕刻著一朵花,以一種極致美麗的姿態斂攏,遲遲不肯開放。

    忽然間,很多東西就這樣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回到腦海中來。

    她看見瀲灩的水光中,那葉輕舟漂浮如羽毛;她看見那操漿的手,纖長優雅;她看見那隨風輕動的青衫,回帶出其主人翩翩離世的風華。

    原來是他!

    原來是他!!

    原來是他!!!

    長平煞白了臉,不敢置信的望著那塊玉,那朵花在她眼中重重交疊,勾引出它的名字,她的名字——

    ~**~**~**~**~

    那一朵花,在孤寂中俏立了很多很多年。

    它的名字叫——曇花。

    ~**~**~**~**~

    天空中有鳥兒一隻只飛過,雜糙野花燦爛的盛開,那些曾經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見過的人,在腦海中漫漫浮現。

    十六年的歲月彈指而過,幾千年的歲月像滲在水中的顏料,一點點的瀰漫開,綻化出無邊顏色。  

    她在玉的折光中看見自己的臉,不屬於紅塵的容顏,那是一朵花,俏立在浮世之間。

    她的名字叫——優曇。

    優曇,你欲成神,必先過恆劫。

    我為何要成神?為何要成神?

    那個答案雀躍著跳動著掙扎著,撕破層層迷霧,手上的灼燒感徒然而盛,仿佛撕的不是記憶中的某些東西,而是實實在在的她的軀體。

    然而長平一言不發,咬緊牙忍著。

    她要答案!

    血玉終於先自崩潰,融化成水,自她手上滴落,滲入土中消失不見。與此同時,迷霧散盡,讓她清晰的看見後面的答案——

    不是,不是那個她追了三千年的人,原來不是那個人,而是他。他!他……

    她垂下眼睛,打量懷中人的臉,風恕,風恕,原來你是他。他!他……

    “我是苜蓿子,特來接你去下一世。”碧波潭上,他划水而來。風姿氤氳,水波不興。

    

    原來是他——

    長平緊緊捂住胸,感覺自己像個杯子,正在一點點的碎開。

    於此碎裂中觸及一物,伸手入懷,取出一隻七色的同心結,其實,那日她也買了啊……紅橙黃綠青藍紫,彩虹的顏色。

    上天何其殘忍,竟如此捉弄於她,讓她鍾情彩虹的顏色,卻不知原因;讓她致力成神,卻不知原因;讓她愛上這個男人,也不知原因!

    真是殘忍啊……

    長平的眼淚落到風恕臉上,又順著他的臉往下流,猶如他也在哭泣。

    “公主?”一旁的親兵統領見她神色怪異,很是忐忑不安。

    長平慢慢轉回頭,看向他,目光呆滯而沉靜。

    接觸到那樣的目光,親兵統領嚇了一大跳。老天,他沒看錯吧,這哪是活人的眼睛,分明是個死人的眼睛啊!

    才一瞬間,這個曾有前朝皇室第一美女之稱的公主,竟似老了幾十年。

    真是可怕!

    長平將手中的同心結放入風恕懷中,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親兵統領連忙上前攙扶,她也不反抗,任由他扶上了車。  

    沒有了,前塵往事灰飛煙滅,徹底的、完全的,毀滅。

    就此塵埃落定。

    “長平公主,年十六,帝選周顯尚主。將婚,以寇警暫停。城陷,帝入壽寧宮,主牽帝衣哭。帝曰:“汝何故生我家!”以劍揮斫之,斷左臂;又斫昭仁公主於昭仁殿。越五日,長平主復甦。大清順治二年上書言:“九死臣妾,跼蹐高天,願髡緇空王,稍申罔極。”詔不許,命顯復尚故主,土田邸第金錢車馬錫予有加。主涕泣。逾年病卒。賜葬廣寧門外。”

    ——《明史。公主傳》

    第三卷 一

    又是這片水色空奇,薄霧輕塵。

    我駐足湖畔,湖水如天,青藍明淨。因為早已預見某種不祥,所以沒有見到那葉小舟,竟不覺驚訝。

    三千年前,他在此處渡我;兩千年前,他仍在;然而這一千年,他不在了。

    身後一聲音憑空響起,莊重威嚴:“優曇,恭喜你。”

    恭喜?我輕笑,不需回頭,已知身後是誰。  

    “神,他在何處?”

    那聲音道:“你已過恆劫,我來接你入仙界。”

    “我要見他。”

    身後沉寂不語。

    我終於轉身,一字一字堅定道:“我要見他。苜蓿子,我要見他!”

    神穿白袍坐在蓮上,寶相莊重,佛光無邊。眉目低垂間,是我所熟悉的空靈。

    是的,空靈,我本早該想起,除了神者,誰能有那樣的空靈?

    “沒有苜蓿子。”神答,“從來沒有苜蓿子。”

    我笑,笑中卻含著眼淚:“那麼,你告訴我,他是誰?那個我等過找過為了見他立志成神卻被他封印了記憶的人是誰!”

    ~*~*~*~

    那一朵花,本來再普通不過,長在叢中,與世無爭。

    忽然有一天,一個冒失鬼走過,踩了它一腳,那人行色匆匆,沒有看見被他踩在腳下的花,即使看見了,他也不會在意。  

    花的枝精被壓扁了,癱在地上,奄奄一息。

    就在那時,另一人走過,看見了這朵垂死的小花,他輕嘆,取溪邊水以灌之,精竟自起,轉眼間,完好如處。

    小花凝眸,看見他眉眼空靈,不在人間。再待細看時,便只見一個背影青青,飄渺而去,地上露水現出七色,紅橙黃綠青藍紫,絢爛瑰麗。

    梅花告訴它,那人不是人,是個神仙。

    “你這一輩子都再見不到他了。你死心吧。”群花紛紛嘆息。

    小花搖頭,盟誓道:“我要見他。如果只有神才能見神,那我就修煉千年又何妨?”

    於是它苦修一千年,功德圓滿。

    邁入靈界,忽見湖邊彩虹明艷,心中如遭雷擊,一剎那間,便失去信念。

    它只記得自己非要成神,卻忘卻了,究竟為什麼要成神。

    ~*~*~*~

    神說:“四千年前,那路人踩你一腳,害你垂死,引出你與他的三世情緣。”

    第一千年裡,那路人是范蠡;第二千年裡,那路人是劉奭;第三千年裡,那路人是周世顯。

    神說:“菩薩慈悲,不忍你猝死,伸手救你一命,奈何你固執,終致此孽緣難了。”

    我垂首,是他,是他,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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