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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這怎麼行?”羲錚斷然拒絕,“我既然解放了你,就絕不會再為了戰爭而讓你再度淪為沒有自我意識行屍走肉!”
“謝謝……謝謝。”凝微笑著,滿臉的皺紋都舒展開了,眼角有一滴淚珠漸漸凝結:“這樣糟糕的一生里……能在最後遇到主人,真的,呵,真的是做夢一樣呢……我終於明、明白當年,瀟是為了什麼而跟隨破軍了。”
她伸出冰冷枯瘦的手指,握住了羲錚的手,吃力地道:“請……請您……”
羲錚托起她的頭,將耳朵貼上她的嘴唇,聽到低微卻也清晰無比的一句話:“請您看在凝這次立下的功勞份上……允許凝與主人一起,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凝!”他心裡巨震,定定地看著這個鮫人女子。
“如果是自己選擇成為傀儡的話,那……那我也就不再是個傀儡了啊……不是麼?主人?”垂死的鮫人微笑著,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讓我戰鬥到最後一刻,然後……把我安葬在大海里……這是我的願望,主人,您、您聽見了麼?”
“聽……聽見了!”羲錚的語氣里居然有一絲顫慄,他握住了她冰冷枯槁的雙手,凝視著她逐漸沉睡的面容,哽咽,“我會完成你的願望,凝。”
“呵……”蒼老的鮫人女子終於徹底合起了眼睛,“那……真是太好了。”
她不再說話,也不再呼吸,身體已經陷入了瀕死前的休克中。鋼鐵一樣的軍人握著她的手,淚流滿面,只剩下一半的比翼鳥在血和火的大海上繼續飛翔,孤獨的倒影映照在漆黑的海面上,如同一個找不到歸途的幽靈。
滄流歷九百六十二年十二月初七,西海戰局突發逆轉。
滄流帝國深夜發動了突襲,全面反攻。空桑西海遠征軍在主帥白墨宸缺席的情況下,由副帥玄珉指揮倉促應戰,憑藉絕對優勢的兵力逐漸扳回了被動的局面。而此刻,在火力掩護之下,載著神之手的冰錐已然穿過空桑的封鎖線悄然遠去。
完成了既定目標,滄流軍隊開始逐步後撤,放棄了津渡海峽退回本島。
然而誰都沒有料到,就在那一刻,羲錚少將駕駛比翼鳥撕破防線,尖刀突入,奇襲敵後,居然一舉將空桑旗艦擊沉!旗艦里中層軍官死傷殆盡,連副帥玄珉被當場炸成了重傷。空桑軍隊群龍無首,最後一夜潰退三百里,被滄流軍隊逼回了怒海以西。
當太陽從海面上升起的時候,整個西海折射出了血一樣的光芒。長達數百里的海面上漂滿了鮮血和殘肢,如同修羅煉獄。
那一戰之後,羲錚少將因為突出的戰績獲得了元老院的高度嘉獎,直接被提拔為征天軍團的總負責,統領九天九部,掌握了帝國三分之一的兵力,成為軍隊裡僅次於巫彭元帥的第二號人物。
最重要的任務也交給了他——作為征天軍團的統帥,他將負責培訓織鶯留下的神之手,那些隸屬於“水”和“空”的兩類孩子。那些神奇的孩子將會令那些廢棄多年的機械重新煥發出巨大的破壞力。
一個嶄新的、令天地震懾的征天軍團,即將誕生。整個雲荒的命運也即將從此刻開始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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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藍,深藍……還是深藍。
在一望無際的海底里航行,就如掉落在了一個無法醒來的夢裡。織鶯獨自坐在深深地海里,聽著潛流呼嘯的聲音,長路漫漫,似乎永遠看不到盡頭。
她百無聊賴地坐在艙里,身邊的架子上那隻永遠不會休息和睡眠的夜鶯在看著她,不時地梳理著羽毛,發出柔和美妙的聲音,似乎在給她打消旅途的寂寞。
“有很多話,我自己從未說出口,但都藏在小鶯的身體裡。”
她想起瞭望舒的話,心底忽然有了一陣微妙的悸動。念頭一起,她開始有了隱約的不安和好奇,流逝的時間開始顯得分外的漫長,令人如坐針氈——終於,在堅持了兩個時辰後,她終於屈服了。
她看著那隻鳥兒澄澈如寶石的眼睛,試探著開口問:“你好?”
聽到終於有人對自己開口說話,夜鶯一下子興奮起來了,在架子上跳躍著,興高采烈地回答:“你好!”
她忍不住笑了,問:“你是誰?”
夜鶯一本正經地回答:“我是小鶯。”
這大概是望舒為它設定的標準答案。不過,看到得意洋洋的鳥兒,織鶯忽然想再刁難一下它,便又問了一句:“小鶯是誰?”
夜鶯毫不猶豫地回答:“小鶯是望舒做出來送給織鶯的生日禮物!喜歡不?”
“喜歡。”織鶯忍不住唇角含笑——果然,望舒這件禮物很有意思。它的智慧和互動性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如望舒所說,在如此漫長的旅途里,將會給自己帶來不少的樂趣。
聽到她的回答,夜鶯又開心地跳躍了一下,說:“一定要喜歡啊!”
雖然只是一隻機械鳥發出的機械的回答,卻居然令她心裡微微暖了一下。織鶯看著架子上用來做擺設的食盤和水盤,試探地問:“你餓不餓?”
“不餓,”夜鶯用烏溜溜的眼睛看著她,“只要能看著織鶯,就不覺得餓!”
“……”這句話的語氣顯然令她想起了某一個人,織鶯不由得沉默了下去,那一刻,她甚至不敢去看它烏黑的眼睛。停頓了片刻,她忽然起了一種殘忍的念頭,抬頭看著那隻活潑的夜鶯,開口:“你不是活的,對吧?你不是一隻真的夜鶯,對不對?”
她問得殘忍而直接,然而夜鶯卡了一下,眼睛咕嚕嚕一轉,卻回答得理直氣壯:“當然不是!我是機械做的!”
“機械做的?”她反問。
“是啊!”夜鶯眨了眨眼睛,回答得出人意料:“我和望舒一樣都是機械做的。我們又聰明又天才,從不說謊從不背叛,而且還永遠不會生病!——怎麼樣,你們羨慕吧?”
她不禁啞然失笑,喃喃:“笨蛋。”
——原來,那個少年將這些從未說過的話都藏在鳥兒小小的軀殼裡。他在告訴她,即便得知了自己的真正身份,他也並未因此絕望,他依舊相信自己,並以此為傲。
然而,顯然誤以為那句話是對自己說的,夜鶯咕嚕了一聲:“你才是笨蛋呢!”
“啊?”她忍不住蹙眉,苦笑,“望舒怎麼把這句話也教給你了?”
顯然這句話也不在夜鶯所能應對的記憶範圍里,它眨了眨眼睛,只能隨便從記得的那六百二十七句裡面挑選一句,朗朗回答:“看吧,總有一天,那些人所加諸於我身上的種種折磨,我一定會千倍百倍地報復回去!”
那句話令織鶯瞬地變了臉色。
報復?在那個少年看似明朗澄澈的眼神深處,居然刻著這樣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