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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秦斂果然準時駕臨永安殿。距離趙佑儀嫁過來只剩下一個半月,宮中卻無半分喜慶的意思。我也沒有見到秦斂對這件事上心過。
我在晚膳後故意把這事提到秦斂面前,沒想到他連眉毛都不皺一下,捏著茶盞明目張胆地轉移話題:“永安殿幾天之後就要開始翻修,你和阿寂先搬去柔福殿住些日子。”
我癟著嘴瞪著他。
“你不喜歡柔福殿?”秦斂露出一個笑容,“那長信殿如何?”
我看著他低頭飲下一口茶,吸了口氣道:“陛下,安排個吉日吉時,把阿寂嫁給康王殿下吧?”
秦斂拿茶蓋撥弄茶葉的動作停住,抬頭看向我,黑眸沉沉,古井無波:“你肯捨得?”
“我不捨得。所以阿寂嫁過去一定不能受委屈。所以……”我再次深吸了一口氣,閉著眼道:“讓阿寂做正室好不好?”
良久沒得到回應。我半睜開一隻眼,秦斂正單手支頤似笑非笑地瞅著我:“熙兒這話,可是想讓孤把現在的康王妃廢了?可康王妃是依先皇的旨意嫁過去的,要廢怕是不容易。”
我抱住他的一隻胳膊,見他沒有抗拒,就更緊地抱住,揚起臉,表情相當誠懇:“這件事要是能達成,普天之下辦到的人也就只有陛下了。”
秦斂笑笑:“熙兒說個能說服孤的理由。”
我想想,說:“阿寂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她的德行和容貌都足以把現在那個康王妃比下去的。”
秦斂不為所動:“這話說反了罷。你是阿寂從小看到大的才對。”
我再次癟起嘴。他伸出手扯了扯我的臉頰,笑著說:“再給你兩次機會。”
“傳聞康王妃以善妒出名,康王夫婦相處不睦。而康王和阿寂又本就兩情相悅,康王妃嫁給康王,苦的是三個人。這樣的婚姻,不要也罷,對不對?”
秦斂還是淡淡地微笑,既不表態也不說話。
我憤怒地站了起來:“陛下究竟是想怎麼樣才肯答應臣妾這樁請求?”
“還有最後一次機會。”秦斂很冷靜地把我拽回椅子裡,“你好好想想,想到了合適的再同孤說。”
“可我就只剩下最後這一個願望了啊。”我眼巴巴地瞧著他,“君心難測,豈是臣妾可以妄自揣摩的。若是臣妾找不到使陛下信任的理由,拿臣妾此生最後一個願望就不能實現。若是不能實現,臣妾此生,也不得不死而留憾了。”
秦斂的一雙眼睛眯起來,黑黝黝一片地望著我,像是能望到人心裡去。過了片刻,他把茶盞往書桌上一擱,淡淡地道:“我答應你便是。”
第 二十二 章
秦斂答應得比我想像中要痛快一些,而他答應後的行動也比我想像中要痛快一些。第二日下朝後,秦斂和我坐在御花園中,喝著熱茶吃著點心等著秦楚前來。
我讓阿寂給我折了根梅花枝拿在手裡把玩,秦斂則在一邊慢吞吞地撥著茶水,喝一口,放在小石桌上,過了一會兒又端起來,再喝一口。
秦斂前陣子登基後,秦旭秦宇秦楚都留在了京城。前些天秦旭以留在封地的寵妾病重為由請求離開京城奔赴封地,未被准奏。又過了兩日,寵妾因未見到心心念念的夫君,一口氣沒能續上就眼睜睜地病死在床榻上,秦旭悲不能勝,朝堂之上再次請求奔赴封地,再加上有兩個大臣幫襯,秦斂沒了硬留的理由,終於准奏。
御花園的雪還未全化,蕭瑟寒意通過宮女低低的吸鼻聲音表達出來。我等得有些不耐煩,終於看到了不遠處侍官弓腰引著秦楚穿過枝枝杈杈,小橋冬水緩緩而來。那千篇一律的滾著貂毛邊的黑沉沉的朝服穿在他的身上,沒想到竟也很有幾分風采。
我看看他,再看看阿寂,心中還是有幾分不捨得。
阿寂容貌過人,智慧過人,身手更是過人。自父皇得知我還可以活過二十歲後,阿寂就被撥給了我,算一算如今已經過了十多年。昔日甘蔗一樣瘦弱的阿寂如今已經長成如雪山般筆直巍峨,我親眼看過她練武時迅如疾風的腳步,親眼見過她果斷凌厲以一敵十的身手,親亦眼見過她同蘇啟過招時毫不遜色的勇氣。我一直覺得她這樣出色的女子生來就應當被人呵護,即便無法嫁給達官貴人,也應當嫁給一個性格敦厚家境殷實的好人。可她的真實身份卻是侍衛。
既為公主的貼身侍衛,就註定會見血。我不知道她第一次殺人的時候是什麼感覺,但她曾在一次回答我問話時曾說:“除了公主,其他人的性命均是糙芥。奴才的性命也是糙芥。當奴才眼中只有公主一人時,殺人也就不過爾爾了。”
阿寂曾因保護不力,被蘇啟勒令在雪地里跪了一夜。我當時和蘇啟求情,蘇啟慢吞吞點著桌子道:“我已經手下留情了。阿寂若是我的侍衛,此刻已經殘廢了。”
“你是你,我是我。阿寂是我的侍衛,我有權利自己處置她。”
蘇啟瞥我一眼,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樣:“我這是為了你好。”
“可是看見她跪在那裡我很難過呀。”
蘇啟一笑:“蘇熙,你得記住你的身份。蘇國皇室從不輕易難過與高興。身為皇室成員,永遠不能心軟。”
頓了頓,他忽然又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戳著我的腦門道:“要是有可能的話,我真想把你重新塞回母后的肚子裡面去。和蘇姿比起來蘇熙你真是除了相貌以外沒什麼優點了。”
“……”
秦楚躬身規矩行了禮,撩起衣擺坐下。我瞅著他的眼睛直勾勾地往我身後瞅,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康王殿下。”
他微一拱手:“臣在。”
“聽聞康王府近日夜裡時常能聽見陶瓷破碎聲。”
秦楚也咳嗽了一聲,大概有點不解其意,遲疑片刻決定撒謊:“是這樣?臣近日夜間睡得甚是香甜,不曾聽到。”
秦斂坐在一邊笑了一聲:“三哥的意思是皇后在說假話?”
秦楚又是一拱手:“臣不敢。”
秦楚淡淡地笑:“其實皇后的意思也是孤的意思。今天把三哥留下,只是想問一句這傳言是真是假。”
“這個……”
我在一邊插話:“康王殿下承認了也沒關係。正所謂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古詩有雲,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過了這家店,說不定還有別家門。”
秦斂似笑非笑斜我一眼,又轉頭對秦楚道:“孤也贊同皇后的說法。”
秦楚:“……”
我揮了揮手中的梅花枝:“依我看,康王殿下麵皮薄,默認就是承認了。”
秦楚:“……”
我指著裹得跟粽子一樣厚的秦楚,轉頭對秦斂道:“陛下,天氣冷,既然康王殿下穿得單薄,我們也問完了,那就讓他回府吧。”
秦楚薄薄的唇一抿,微微一笑:“也好。”
秦楚:“陛下,皇后,恕臣愚鈍,臣不大懂……”
我道:“沒有關係,陛下和我懂了就好了。陛下,是不是?”
秦斂點頭道:“沒錯。”
秦楚:“……”
我和秦斂先往永安殿的方向走,秦楚目送我們離開。路上我繼續揮著那根梅花枝,秦斂瞅瞅前面露出一個屋角的永安殿,又瞥我一眼,忽然溫吞一笑:“我背你過去好不好?”
我腳步一停,差點跌倒:“啊……?”
“你昨天晚上夢話連篇,一直說想讓我背你繞著皇城走三圈,說了起碼十來遍。我覺得這個任務我不可能完成,於是就沒有叫醒你。”
“……”
“不過雖然不能繞著皇城走三圈,背著你走到永安殿門口還是可以的。”秦斂拿過我手裡的梅花枝扔給一直以來都面無表情的阿寂,揮揮手對剩下的侍女侍官道,“你們離遠些跟著。”
身後的人低聲稱了“是”,我瞪了瞪不斷退後目不斜視的眾人,再瞪了瞪一臉悠閒等著我趴上背的秦斂,咬一咬牙,最後還是爬上了他的背。
秦斂很快接住我,手勾住我的小腿,走路很穩。
我在腦海中默默勾畫著此刻我和秦斂的形象。秦斂雖微微弓著背,但他走得悠然自得,呼出的白氣都沒有見到半分增多,所以一定還是那種風雅從容的模樣;可我就不一樣了,我此刻穿著裙子趴在他的身上,就算再是個絕世美女,此刻同手同腳一起趴在同一個平面上的樣子……肯定也不是那麼好看的。
若是愛美如命的蘇啟看到此刻我的模樣,肯定會扶額痛哭,再也不要認我這個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