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頁
蘇姿道:“你以為你這樣假裝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就不惹人生疑了麼?我一個公主,平白無故為什麼要帶蘇啟的姬妾出宮?秦斂一貫jian詐,稍微想一想就能想出原因。這擺明了是給他留把柄。”
我嘆了口氣:“不管他怎樣,不管我活不活的下去,我都不會再跟他離開蘇國。我保證。這樣可以走了麼?”
蘇姿眼神微動,審視地瞧著我好一會兒,終於點了點頭。
雖然保證不會失態,然而當隨從推開門的時候,我還是一邊儘量保持鎮定,一邊忍不住看了一眼秦斂。
他站在門外,確實是雙手籠袖,此外,居然也真的如我所想那般著了一身的藍袍。他側身玉立,微微垂著眼,在我看過去的同時,竟仿佛禮尚往來一般,抬起眼皮也看向了我。
他的目光仍然深邃莫測,我頭一次發揮超常,連睫毛都沒有顫一顫,安安穩穩地坐在輪椅上,在他一路的注視下離他越來越近,又在僅僅隔著一尺的距離時越來越遠。
在我離他最近時,秦斂低低地喚了一聲:“熙兒。”
前面的蘇姿聽到了,回過頭來。我聽到了,沒有回頭。表情紋絲不動,就這樣平淡離開。
我和蘇姿回去時外面仍然碳烤一般,晨曦殿內卻甚是清涼。等到蘇姿同蘇啟把見到秦斂的事情一說,蘇啟把杯蓋一合,我陡然覺得殿中已經變得涼颼颼了。
蘇啟撐著下巴瞥我一眼,我頂著頭上千斤墜一般的壓力,很狗腿地把一包燃香坊獨家特產的牛肉乾捧到他面前,故作鎮定地道:“全給你吃。”
蘇啟搖著玉墜上的流蘇,閒閒道:“我又不稀罕。”
“那我自己吃。”
蘇啟手腕一翻,我還沒覺察出什麼,那包牛肉乾已然脫離了我手,蘇啟握著小紙包,拈起一根小的塞進我嘴裡,又拈起一根大的餵到自己嘴裡,隨後又讓蘇姿自己拿了一根,笑著道:“是我的就是我的,我不喜歡也還是我的。”
第 三十五 章
、
事情當天被出乎我料地輕描淡寫拂過。蘇啟面上雲淡風輕,蘇姿也是雲淡風輕,唯獨次日只我一個頂著兩隻紅得鬥雞一樣的眼睛與蘇啟一同用早膳。蘇啟果然沒有放過任何一個可以嘲笑別人的機會,先是夾了一顆酒釀圓子湊到我眼睛處比了比,隨即不滿意地搖頭,然後又夾了一隻素色蘿蔔丸子放到我眼前,仍然有些不滿意,最後夾起一隻四喜丸子要湊過來的時候,我終於怒了。
我把他的筷子夾到一邊,問:“好玩麼。”
蘇啟認真地道:“挺好玩。”
“身為君王,要一日三省吾身,時時注意自己的德行知道麼。”
蘇啟笑著說:“可我現在不是你的夫君麼。拿丸子比一比你的黑眼圈,這也叫做一種閨房情趣。”
我怒:“你再這樣欺負我,我就離宮出走。”
“怎麼走?”蘇啟意有所指地瞧了瞧我的輪椅,道,“我幫你推著走?”
“……”
早膳吵吵鬧鬧過去,蘇啟去了儀元殿,我繼續昨晚的事情,坐在床上繼續發呆。
我想了一夜,仍然難以想像秦斂會為了我來到蘇國。這事情太過受寵若驚,鑑於我之前所遭受的那些陰影,秦斂如此不辭勞苦耐心周旋只為我一個人的這個事實簡直就是不可想像。
中午的時候蘇啟插空回晨曦殿,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問起他的看法。蘇啟一臉“這有什麼好糾結的”表情:“你想和他回去麼?”
我說:“不想。”
“想讓阿寂回來麼?”
“這個要看阿寂自己的意思。”
“假如秦斂跪在地上求你回去,你會回去麼?”
我嘴角抽了抽:“他怎麼可能會跪在地上求我。”
蘇啟一眼瞥過來:“我是說假如。”
我遲疑半天,說道:“不會。”
“為什麼?”
“……”我本不想說實話,然而蘇啟的眼珠凝視過來,讓我不得不開口,“我已經快要死了,不想再理會他了。”
“那你要是突然病好了呢?”
“……”
蘇啟輕輕笑了一聲,意味不明:“那要是你還能活下去,長命百歲,秦斂還跪在地上求你跟他回南朝,口口聲聲說他一定不會再辜負你,你肯和他回去麼?”
我被這個假設問得頭疼,一把抱住蘇啟的胳膊,誠懇地道:“哥哥說什麼我就怎麼做,可不可以?”
蘇啟嗤了一聲,毫不猶豫拽開我的手,拍拍我的頭,道:“你得了吧。要是擱在以前我這麼問你,你要麼說會,要麼說不會,總之肯定會傻呆呆地給我一個確定答案,現在怎麼就變這樣了呢?”
我謙遜道:“全是哥哥教得好。”
蘇啟刷地搖開摺扇,居高臨下地冷笑:“少來這一套。”
蘇啟派了暗衛去搜尋秦斂蹤跡,他下了死命令,見到秦斂不必請示,立地格殺者領黃金萬兩。這條通令他是當著我的面說的,說完還特地仔細觀察我的臉色,我其實心中著實陡了一下,然而表情依然鎮定,至少我自己沒覺察出我的表情有彼岸花,然而這種沒變化居然還是不能讓蘇啟滿意,等到暗衛退下去,他皮笑肉不笑地望著我:“蘇熙。”
我反射性一激靈:“什麼?”
蘇啟悠悠然坐下來,悠悠然道:“有句話叫欲蓋彌彰。你倆夫妻情分好歹還小一年呢,你如今這麼面無表情,簡直要讓我懷疑,其實你還是很擔心很緊張的,指不定手心還在出汗呢,我沒說錯吧。”
我把手心若無其事地藏到身後:“哪裡有的事。哥哥你想多了。”
蘇啟道:“是嘛,那把手心給我看看。”
我死活不給看,作怒道:“我表現得擔心你嘲笑我,我表現得不擔心你還嘲笑我,你還讓我活不活?”
蘇啟道:“……你再這麼耍賴撒潑下去就一點也不美了。”
我很無所謂:“反正現在露著的又不是我自己的臉,美不美又有什麼關係。”
“……”蘇啟大概被我近來愈發彪悍的言語震驚到,上下仔細打量了我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句話。
除了下令追殺秦斂,蘇啟還貓逗耗子一般逗耍起了秦恪。他近來對南朝一切事物都表示出非常的深仇大恨,秦恪這麼一個質子被硬送到他手裡,按照蘇啟一貫無恥的理論,那就是送上門來的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只要弄不死,要死要殘都看他蘇啟的意思。就算真的一不小心弄死了,也沒什麼關係,反正蘇國南朝之間的關係早已破爛不堪,而且秦斂又十分不要臉地再來蘇國搗亂,那他也不在乎再多這麼一件。
我道:“你覺得你還能比他更臉皮薄一點麼?”
蘇啟頗是鎮定地道:“當然還是有的。”
蘇啟這樣說,也真的這樣做。次日下午趁著秦恪午睡時在他的住處門口立了數個靶子,說這裡地方空敞,是練箭的好地方,然後糾集了一群力大無窮又莽撞無比的人舉著弓箭開始比劃。而後來秦恪也的確不負眾望,天氣有些悶熱,想必他正躲在大門後午睡,聽到聲響後便也沒有喊僕人,直接莽莽然開了門,然後只聽“砰”地一聲,一支弓箭瞬眼便擦著秦恪的頭髮絲射進了大門裡,待秦恪嚇傻了眼軟跪在地上時,那白色羽毛的箭翎甚至還在錚錚作響。
至於飯中吃出半隻肉蟲整隻老鼠這些瑣碎又磨人的事基本可以不用再提。到了晚上,秦恪終於疲憊不堪地上床就寢,不料卻仍不得安寧。有宮人繞著他的房屋一圈圈地喊著火了著火了,等到秦恪出來後,外面卻又是一片安寧。如此重複三次,到了第四次有人再喊走水,早就被蘇啟搞得神經兮兮的秦恪已經睡得像頭死豬,理都不理。
卻可惜,這一次喊的走水是真的。
等到秦恪灰頭土臉渾渾噩噩地跑出來,又被數個宮人撞倒。他沿著救火的路迷迷糊糊一直走,然後被後面的人一推,就不小心跌進了湖裡。
我和蘇啟就坐在湖邊的一座小亭閣里,清晰地看著他被人推下河裡去。蘇啟疊著雙腿撐著下巴搖著摺扇,看了好一會兒才狀似滿意地問我:“還救麼。”
我其實心裡很有點憐憫這倒霉的秦公子,道:“救吧。”
於是蘇啟招一招手,秦恪就給昏迷不醒地救了上來。然而這個質子瞧起來文文弱弱,身體素質卻是出乎意料的好,延請的太醫還沒有到,他就已經顫了顫睫毛醒了過來。蘇啟瞧著很是可惜的樣子,微微搖頭道:“丫鬟身子小姐命,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