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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其說是他在哄我,倒不如說他在安慰自己。

    這些天只要我醒過來,總能見到秦斂在我身邊。我問他在做什麼,他說在讀之前我很喜歡的那些話本,並且問我要不要聽他講給我聽。起先我都會欣然答應,這種事可遇而不可求,如今秦斂自己送上門來,斷沒有要拒絕的道理。然而後來我發現聽秦斂讀話本會造成兩個後果,一種是他的聲音實在好聽,低沉地婉婉道來,我常常會在聽了沒有一會兒就又睡過去,一睡就又是一個白天,而我的本意本來是並不想睡的,這讓我有些泄氣;另一種是我好不容易聽完一個故事,心中很是感動的時候問秦斂感想,他卻很無情地將整個話本從劇作家到情節到描寫都批判得一無是處,末了淡淡留一句話:“非常不好看。”

    我於是非常憤怒,咬牙切齒地下定決心再也不要和他討論這類話題。

    阿寂告訴我,秦斂最近絲毫沒有打理南朝事務。一次她偶然路過一處僻靜角落,看到兩個南朝暗衛跪在地上,秦斂對他們視若不見,抬腿便要走,那兩個暗衛迅如閃電般站起來擋在他前面,又跪下,臉上一片懇求顏色。因離得太遠,阿寂並沒有聽到他們在交談什麼,只看到秦斂連話也沒有講,只皺了皺眉,接著以更變態的速度閃過兩人,幾人再眨眼的時候他已然離出很遠。  

    阿寂說:“南朝與我國體制不同。蘇國上有左右相輔佐,中有各部門牽制商議,就算君王離開一年,只要無人造反,也不成大問題。南朝卻不行,自先皇在世時便慢慢在加強權力集中,左右相的權力被架空許多,到了秦斂登位,自右相告老還鄉後這一職位更是至今空缺,左相尚琰雖然忠心,可做事莽撞不懂油滑,讓他壓制一會兒可以,時間久了就會出問題。如今秦斂一走幾個月,就算他臨走前指定左相代為處理政事,但這麼久沒有回去,人心易變,難免內亂。”

    我張張口,違心道:“阿寂,你覺得,如果現在讓秦斂回去好不好?”

    阿寂不緊不慢地回我:“若是公主願意,當然可以。至於那份文約,也並不算什麼,公主若一定不肯讓陛下殺了秦斂,陛下也自然不會殺他。”

    她的話怎麼聽怎麼都涼颼颼的,我立時住了嘴。

    一日十二個時辰,我現在基本上要睡到八個時辰以上。即便不是在睡,也是在醞釀睡意的過程中。我在清醒的為數不多的時間裡用來考慮其他人以後的生活,想想還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只是不論怎麼想都感覺其他人均過得遊刃有餘,不需要我便能過得好好的。  

    這樣一來我便覺得一些安心,然而另一面又頗是傷感。就這樣過了一些日子,直到有一天蘇啟突然從暗衛那裡收到已經尋覓到藏郎國具體所在的飛鴿傳書。

    我不能看到蘇啟收到信的神情,但據阿寂講,蘇啟展平那短短的字條時面上還是一派古井無波,看到一半時眉間突而劇烈跳動一下,很快舒展開,可等看完短短几行蠅頭小字後,又蹙起了眉心。

    而阿寂給我轉念字條時,證明裡面的內容確實當得起蘇啟如此反應。

    藏郎國與其說是一個國,倒不如說更像一座小城。沿河而居,隨河而徙。暗衛打聽到藏郎國在大漠中的位置,抵達那裡時正好趕上半年來沙漠裡的第一場雨。結郎河河水充沛,藏郎國的國民心情很好,心情一好嘴巴就相對松一些,暗衛將蘇啟的親筆文書一層層遞上去,這一次難得比較順利,只花了三天就見到了藏郎國的最高長官圖木。

    而接下來居然好運地繼續順利下去。圖木對救人沒什麼興趣,但他有個對巫蠱之術極為痴迷的弟弟丹烏。丹烏對用巫蠱救人和害人一樣感興趣,並且只對因奇異症狀而死到臨頭的病人感興趣,只要他肯接手,病人便只分半死不活和活蹦亂跳兩種,斷沒有一命嗚呼的前例。再接著,丹烏看了蘇啟的文書,又問了幾句我的病症,幸運地表示十分的感興趣。  

    只是問題在於,丹烏不肯離開藏郎國。暗衛說服不成,又攝於巫術不敢強行動武,只能先將消息送回來。

    這字條本來寫在十多天前,然而藏郎身處沙漠身處,想來暗衛走出大漠便花費了數日,再綁在信鴿腿上傳回來,又用去了多日時間。

    既然丹烏同意治病,又不肯來南朝,那麼我身為病人,前去藏郎國似乎就成了必然。只不過從蘇國到藏郎路程遙遙,又途徑山區和雪地,最後還要進入沙漠,期間不知要花去多長時間。而前幾日太醫前來診脈,又含蓄地申明了一遍我已經活不過兩個月,這樣的話,如果我有點好運氣,可以活著到達那裡也就罷了;如果是路途不慎太遠了一點,而我不小心慢了一點,又在途中折騰得狠了一點,我的性命在走到一半的時候或者甚至就在抵達藏郎的前一天無奈地沒有了,那就十分讓人沮喪了。

    然而不管怎麼說,衝著這個好消息,我自是要去一趟。我去藏郎,阿寂自然也要跟著,阿寂跟著,秦楚自然也要跟著,另外秦斂也堅持要陪我,蘇啟同時也很想去,只不過他剛剛提出這個想法,我就察覺秦斂握住我的手指微微一捏,然後便聽到他鎮定地勸阻:“我和阿寂與蘇熙一同去就夠了,人太多了反倒不是什麼好事,況且蘇國陛下忙得很,不去也沒什麼關係。”  

    蘇啟剛剛冷笑一聲,還沒說出話來,就又被蘇姿攔了下來,蘇姿的話很是不客氣,比秦斂還要不客氣得多:“就是這樣。你要是實在不放心,派幾個暗衛跟著就夠了。有秦斂和阿寂跟著,就沒什麼問題。再者說,蘇熙如果真的治好了,你自然能見到她;蘇熙如果真的有什麼不幸,你看到那種場面怎麼會受得住,還是不要去添亂為好。”

    我跟著點頭表示完全同意,繼而便聽到蘇啟惱怒問蘇姿:“你是不是覺得我也去的話這都城就剩下你一人並且我不在就意味著沒什麼消息傳給你接著你就會感到羨慕和嫉妒我了?”

    他一口氣說完都不帶磕絆,接著我便聽到茶蓋一合,蘇姿悠然的聲音響起來:“沒錯,你猜對了。就算猜對了,你又能拿我怎麼樣?”

    “……”

    而至於可能會在途中性命不保一事,秦楚下意識中這樣安慰蘇啟:“如果公主途中真的遭遇什麼不測,南朝陛下也不必過於擔憂,我一定會將屍骨完完整整地帶回來的。”

    結果他的話音剛落就被阿寂“砰”地一聲重重踢到地上。  

    光陰屈指可數,當天計較好人數後便急急打理包裹,而次日剛過寅時,已經起程。

    天氣並不是很配合,又或者說實在太配合,正點點滴滴下著入秋後的第一場雨。我和蘇啟蘇姿辭別完,就又昏沉睡過去。朦朧中聽到馬蹄聲踏過,幾乎堪稱風馳電掣。然而又並不覺得馬車中太顛簸,只知道自己一直被秦斂輕輕抱住,他的睫毛貼住我的臉側細微地動,髮絲鑽進脖子裡,是微癢而溫暖的感受。

    我醒著的時候越來越少,並且先是雙手雙腳失去了力氣,後來連試圖轉一轉脖子都需要一點點挪動。隨行的太醫每日檢查,每次都會嘆息搖頭。秦斂倒是越來越鎮定,有一次我在他的懷中醒來,他低下頭親我的嘴唇,輕柔輾轉好一會兒,突然低聲問我道:“還有什麼心愿麼?”

    我下意識抬起頭。

    我真的很想看一看他此時的神情。

    我停了一下,才低下頭,揪住他的衣袖,越來越緊,小聲問他:“你喜歡我哪裡呢?”

    他似乎笑了一下,可惜我的眼前一片黑暗,無法知曉此時的他笑起來是否也如原來那般,淡色嘴唇會抿起一個極為好看的弧度,眼眸中溫潤柔和,眉眼間似有十里春風,足以淹沒三千樹桃花的灼灼風華。  

    最初在庭院中,我第一次遇到他,便是這點笑意,仿佛如水明玉,恬淡而從容地流轉,讓我只覺得天地間再沒有其他,所余的只剩下了這點笑意。

    秦斂的聲音傳進耳間,低而輕,溫而緩:“那天你乍然來我庭院,告別後我跟在你後面,看你回去,背對著我,走去池塘旁撈荷花花瓣,池水很幽靜,你的手輕輕觸上去,碧色的池塘里一圈圈漣漪緩緩盪開,很好看。”

    “那時候我在心裡想,”他說,“這個小姑娘雖然有點笨笨的,但相處起來一定很可愛。”

    我埋在他的懷裡,抱住他。等了好一會兒耳垂的燙熱才慢慢褪下去,我小聲反駁他:“我才不笨。”

    他笑了一聲,緊緊回抱住我,一下下輕撫我的頭髮。

    第 四十四 章

    、

    我們漸漸進了山區,人煙漸少,客棧也就跟著變少,是以夜晚休息時常常需要搭起帳子。而不管我睡與非睡,都能感覺到秦斂在一刻不離地陪著我。這讓我安心,所以不管太醫又在嘮叨些什麼不好的消息,或者是天氣不好食宿簡陋,都不能使我的心情變得壞一點。只不過睡的時辰越來越長,實在是一件很令人無可奈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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