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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宴進行本來無波無瀾,中途被陛下的一聲咳嗽推向了高^潮。歌舞昇平時,當今聖上喝了一口濃湯,結果引起咳嗽不止。召太醫罰廚子折騰了半天,在皇后和側妃一聲比一聲的尖銳驚呼下臉色才有所好轉。而等到該來的來該走的走之後,各位皇子也粉墨登場。

    大皇子秦旭拱手低頭語氣沉痛道:“父皇務必保重聖體啊。”

    二皇子秦宇拱手低頭語氣沉痛道:“父皇務必保重聖體啊。”

    三皇子秦楚拱手低頭語氣沉痛道:“父皇務必保重聖體啊。”

    四皇子秦斂上前一步眉心微蹙道:“父皇為國事操勞,兒臣不能為父皇分憂,實在是兒臣之過。兒臣昨個剛覓得兩支上佳雪參,被那幾個外疆人說得神乎其神,還沒來得及進獻,明日兒臣就命人送過來。父皇您務必保重身體啊。”

    秦斂的話音落下後,全場用萬籟俱靜也許形容得有些過,但鴉雀無聲卻肯定是有的。陛下掃了掃全場,不吭聲的意思在場的所有人都很明白:你們都睜大了眼睛瞧瞧,扯寬了耳朵聽聽,孤若是只生了前三個皇子,那南朝江山遲早都是不保的事啊。幸好老天待孤不薄,讓孤還能有個四皇子時不時地欣慰一下啊。  

    然而若要是我認為,這件事僅僅只是充分證明了口才的重要性罷了。侍奉君主的時候,只有口才不是萬能的,然而沒有口才卻是萬萬不能的。前三位皇子殿下對父皇的關心程度未必就比秦斂少,而秦斂對父皇的關心程度也未必就比前三位皇子殿下多,然而僅僅是幾句話,高下就立顯,秦斂“有敬愛的父皇在萬物都不能入我眼”的形象就呼之欲出了。

    所以只能再次肯定秦斂的陰險。而如果硬要說這件事還能反映出什麼,那就是秦斂明明可以簡單幾句話就能哄人開心,平日裡卻偏偏還要惡意糊弄逗耍我,由此可見秦斂除了心機十分陰險之外,人品還相當十分非常的惡劣。

    隨後家宴又在大家嘻哈哈的暖場中繼續進行。秦斂和我並排坐在一張桌上,天氣這麼熱,他還非往我這邊擠。我往旁邊讓讓,結果他又跟著理所當然地繼續擠過來。

    我頓時就覺得不遠處樹上的蟬聲更聒噪了。我閉著眼又讓了一寸,眼看衣袂都快夠著大皇子妃了,秦斂忽然一把把我抓了過去,並且摟得更緊了。

    他那雙手看著挺修長瘦弱的,沒想到力氣還挺大。我掙了第一下沒掙開,又掙了第二下第三下,結果還是沒掙開,只得憋住一口氣道:“殿下,你不熱麼?”  

    秦斂道:“不熱,怎麼?”

    我弱聲道:“可我熱……”

    秦斂“哦”了一聲,挑眉道:“那我給你扇扇風。”語罷真的“刷”地搖開了扇子,有一搭沒一搭地給我扇風。

    他扇得有多麼理所當然,我就被扇得有多麼毛骨悚然。我睜大了眼睛扭頭並且仰起下巴試圖去望他,秦斂涼飄飄的話從我腦袋上面悠悠打著旋兒轉下來:“鬧騰什麼。給我坐正了。”

    我“哦”了一聲,正容道:“太子殿下,你難道沒覺得今天跟平常好像有點兒不一樣麼……”

    秦斂道:“哪裡不一樣?”

    我道:“好像有點兒陰風陣陣的……”

    秦斂道:“怎麼講?”

    我道:“我琢磨著肯定是有鬼附到你身上了,否則你今天晚上怎麼舉止這么正常呢,這也太不正常了。快說,你究竟是什麼鬼?畫皮鬼?水鬼?還是吊死鬼?”  

    我的話還沒說完,那絲兒扇子搖出來的微風就沒有了。秦斂姿態頗瀟灑地收了摺扇,並且“啪”地在我腦袋上敲了一下,面無表情道:“說什麼呢你。”

    我作恍然大悟狀,道:“都不知道我剛剛在說什麼,看來你剛剛真的是離魂了。我跟你講啊,你剛剛身體被鬼附身了,你被附身之後特別善良特別體貼,一點也不符合平常的作風……”

    “……”

    秦斂冷著一張臉,抿著唇又想拿扇子敲我,被我反應敏捷地躲了過去。他不好再動手,只好拿眼神當羽毛箭使,嗖嗖地一把一把射過來,讓我真的很有一點萬箭穿心如坐針氈之感。於是我只能努力無視他地去看高台上還在跳著舞的曼妙女子們,然後漸漸又生出了一點多管閒事的感慨來。

    今晚家宴,大皇子秦旭呈給陛下的是一副梅圖,還是他自己親手所繪,雖然精緻,且幾朵梅花的寓意被大皇子說得個天花亂墜,然而它除了紙墨筆硯和裱框工錢以外又著實沒再花一文冤枉錢,這也著實匹配了大皇子殿下嗜錢如命的本質,於是聖上單手背在身後,彈了彈那畫框,淡淡道:“這個框子是從你家裡客廳的那幅畫上剝下來的罷?”  

    秦旭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道:“回父皇,不是的。兒臣只是覺得客廳那個畫框最為古雅,所以吩咐工匠又重新仿照著另外訂做了一幅……”

    聖上道:“哦?那工匠的手藝看來的確不錯,連邊邊角角的這些小裂紋都能做出個分毫不差。”

    秦旭:“……”

    二皇子秦宇呈給陛下的是一台戲劇。其實從客觀講,幾個伶人扮的是青衣和花旦的角兒,也著實配得上青衣和花旦的年紀和容貌,唇紅齒白,星目顧盼,腰肢柔軟,並且唱功也著實不錯,嗓音圓潤,婉轉嫵媚,如果這齣戲是搭在宮外面的酒樓里,也許生意會十分的火爆。然而只因二皇子斷袖的癖好,所以這齣戲唱得再好也是白搭,且唱得越好聖上的臉色就越暗沉難看。

    聖上斂聲道:“秦宇。”

    二皇子撐著下巴看台上:“哦……”

    聖上道:“秦宇。”

    二皇子撐著下巴看台上:“哦……”  

    聖上重重一拍桌:“秦宇!”

    二皇子殿下終於徹底清醒,一下子嚇得滾到地上,伏首認罪道:“父皇……”

    聖上指著他的一隻手顫得不成樣子,一幅恨鐵不成鋼的模樣,痛心疾首道:“今天起你閉門思過一個月,默寫五經一百遍,不准其他人代寫,背不過寫不完就別來見孤!”

    二皇子道:“兒臣,兒臣領旨謝恩……”

    而三皇子今夜呈給陛下的則是一曲竹枝舞。也不知他從哪裡淘到的美人和樂工,一肌一容都是精雕細琢出來的上好羊脂玉,一顰一笑都是千金難買的如花如月貌。三皇子酒不醉人人自醉,看得比誰都要痴迷,聽得比誰都要認真,手還在腿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著節奏輕拍。那種微微仰著下巴眯著眼特別自在特別享受的模樣,在別人眼裡看起來還真是……誰看了都想衝過去狠狠拍過一巴掌。

    聖上顯然也是一樣,冷冷道:“秦楚!”

    三皇子殿下反應比二皇子殿下要快些,快速低頭道:“父皇……”  

    聖上道:“這舞曲你看得這麼入迷,也隨手作首詩助個興罷。”

    “這……”

    聖上道:“怎麼,這還為難你了不成?”

    三皇子殿下抹抹汗,道:“父皇可否容兒臣先退下思索片刻?”

    聖上道:“不行。現在就給孤作出來!立刻,馬上!”

    三皇子殿下連汗也顧不及抹了,一時情急脫口道:“軟,軟玉溫香抱滿懷,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間花弄色。將柳腰款擺,花,花……”

    這回我雙手捂眼,都不敢看聖上的臉色了。天下文章本就一大抄,三皇子若是剽竊古人的詩句也就罷了,偏還是剽竊得熟得不能再熟的千古名句;若是千古名句也就罷了,偏偏還是yín詞艷曲類的千古名句。我估摸著聖上連想讓天上立刻降下一道雷把他的三兒子直接劈掛掉的心思都有了。

    等三皇子接受了跟他二哥一樣的懲罰悽慘退下之後,秦斂瞥了我一眼,悄聲道:“這後面接的句子,你知道?”  

    我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絕對不能讓他知道我看過《西廂記》這樣的話本,於是睜著眼信誓旦旦道:“我怎麼會知道。”

    “那你的臉怎麼這麼紅?”

    “那個,天氣太,太熱了啊……”

    秦斂“唔”了一聲,看我一眼,低聲緩緩念道:“花心輕拆,露滴牡丹開。”

    我瞪大眼望著他:“你……”

    秦斂道:“我怎麼了?”

    我怒眉道:“你太無恥了!”

    秦斂尾音上挑地“哦”了一聲,道:“我又哪裡無恥了?”

    “你就這麼把話念出來了,天下沒人能比你再無恥的了!”

    說完我就迅速搗住了嘴,完了,完了完了,露餡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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