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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哥受了驚嚇,一整天都沒進食。此外還會在眯著眼的時候突然驚醒,頗喑啞害怕地嘶叫一聲。我對此很憂慮,總覺得這樣下去對八哥的身體健康很不妙。然而秦斂卻很放心,並認為八哥鳥那樣彪悍的個性絕不會一蹶不振,而且或許還可以藉此收一收它往日的囂張氣焰。
他這是典型地把馭人之術用來馭鳥。我很不能認同他,但是我沒有來得及同他理論,因為他很快就換了衣服面聖去了。
傍晚時分下了小雨,因為已是入秋,一場雨水就意味著一場涼意。秦斂回來的時候沒有遮傘,眉毛上沾了細細的剔透的小雨珠。他把蹲在門前玩泥水的我拽起來,打算數落的一刻又住了嘴,然後頓了頓,道:“……哭了?”
我狠狠道:“你才哭了!沒看到是老天在下雨啊?”
秦斂淡淡地瞅了我一眼,伸出食指在我的眼角處抹了一下,又用拇指捻了捻,道:“我頭一次知道雨水還有溫的。”
我道:“除非你不是活的,否則你臉上的雨水也是溫的。”
“……”秦斂又道,“眼眶是紅的。”
我道:“剛剛颳了陣風,迷眼了……”
秦斂閉閉眼,揉了揉額角,把我塞回屋子裡,接著道:“是想家了,還是想出宮了?”
我很誠懇地望著他:“我只不過是一想到你要出征,我就很捨不得……”
秦斂睨我一眼,道:“是麼。剛剛不是還說沒哭麼。”
我:“……”
你說,他一個堂堂南朝太子,為什麼就不能在口舌上讓那麼稍微一丁丁點呢?討厭,真討厭。
秦斂聽不到我心中的怨念,又道:“我三天之後去穆國。”
我:“哦……”
秦斂抱著雙臂瞧著我,眼神就像是在研究什麼新近變異的怪物。我很仔細地回望回去,結果他又開始揉額角:“這個時候你難道不應該……罷了。傳晚膳,我餓了。”
因為秦斂即將出行,我得以見到了他那傳說中的暗衛。
每個國家的高層人士都養著或多或少的死士,這算是一直以來的傳統。而太子和皇帝因為是重中之重,所以培養出的侍衛就更是慎之又慎。一般都是由自己親自挑選,採用極慘烈的物競天擇原則,所以最後競爭出來的均是能夠以一敵百的高手。又因為這些侍衛通常都隱在暗處,儘量避免被人注意到,所以被稱為暗衛。我有一次問蘇啟:“也就是說,你在哪裡,你的暗衛也在哪裡了?”
蘇啟搖了搖扇子道:“那當然。”
我接著問:“那前兩天你去青樓,他們也跟著去了?”
蘇啟搖著的扇子停了停,片刻又很輕快地搖起來,只是風比剛剛大了些,道:“當然。”
“那如果你以後大婚了,是不是侍衛們還要看著你和你未來的妻子一起洞房呢?”
“……”
晚飯過後,秦斂和暗衛中的一名待在書房裡討論了許久,我只看到書房內的人影因燭火的原因映在窗戶上,秦斂修長的身影愈顯修長。我回到臥房,趴在桌子上數一邊屏風上的花朵,又覺得這樣實在浪費光陰,索性又爬起來在屋子裡耍了一套花拳繡腿。
不一會兒房門被推開,我把拳頭揮過去,結果很快被輕輕鬆鬆接住,然後就被反剪到我背後,我很快不得不挺起胸膛,擰著眉毛求饒:“疼疼疼……”
秦斂沒放開我,反倒是貼得更近,從身後騰出一隻手掐住我的腰,淡淡說道:“你今天反常得可以。”
“你先把我放開……”
“不。”他低笑一聲,撈起我直接扔到床上,他的意圖昭然若揭,我迅速把自己卷進被子裡,很是無望地仰臉看著他開口,“那個,你今天都累了一天了,你看……”
他拍拍我的腦袋道:“那你先告訴我,今天又掉眼淚又耍拳的,究竟是為什麼?”
我說:“我說了你是不是就不那個了?”
秦斂“唔”了一聲:“你只有一次機會,得說實話。”
我努力把眼神和語氣演繹得比較誠懇真實些,道:“我就是比較捨不得你……”
然後秦斂道:“那看來我們還是繼續吧。”
再然後他果然再也無視我的抗議和求饒,把我翻來覆去地折騰。半途的時候我已經筋疲力盡有氣無力,趴在床上在心中哀嚎不已。秦斂低身把我嘴裡的被子□,道:“疼就叫出來。”
我若是出聲,絕對符合了他的惡趣味。這位殿下這段時間一直威逼利誘哄我喊出聲,並且成功機率基本在五成以上。但是現在我已經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回過頭可憐汪汪地望著他說:“我叫出來你能快點嗎?”
秦斂道:“不能。”
於是我又把被子咬得更緊了。
秦斂:“……”
第 八 章
次日上午秦斂不在,倒是有稀客到訪。當朝三皇子殿下無事不登三寶殿,到了以後眼珠就一直圍著阿寂打轉。我能看出阿寂站在後面頗為隱忍,因為她的手指交握縮進了袖子裡,我琢磨著如果不是顧忌著秦楚的身份地位,大概她袖子裡的白練早就已經飛了出去。
但是秦楚明顯沒瞧見。他今天穿得很得體,玉冠簡約而不簡單,頭髮長而順地貼著脊背滑下去,寶藍色的衣服,腰間的玉佩和拇指上的玉扳指同為羊脂色,雙手捏著茶盞,姿態很有一點皇家的風範。
而其實或者可以這樣說,南朝四位皇子任何一人穿成這個模樣,都會有一點皇家的風範。四位皇子明顯都對父母的面貌很好地做到了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即便穿著尋常衣服,任何一個站在人群里也都是很打眼的。
只可惜相貌由天定,氣質卻是後天生。秦楚對自己的狼子野心毫不掩飾,很好地把那點衣服襯出來的皇家風範給抹沒了。他臉上笑容的意思太直白了,大概恨不得一人一肘敲暈了我和阿寂,然後直接把後者扛回康王府。
我很憂慮地看了他一眼,但秦楚明顯沒空理會我的眼色。摸了摸下巴,話是說給我聽,眼睛卻還是盯著阿寂的,悠然道:“太子妃殿下,我知道阿寂姑娘跟著你千里迢迢從蘇國一起過來,你倆待在一起很久了,很有感情,分開的話很不容易。但是我這還是頭一回如此傾心一個姑娘,我這些天滿腦子都是阿寂姑娘的音容笑貌,早也想晚也想,上朝的時候都在想。淺笑倩兮,美目盼兮,你看,阿寂姑娘讓我失眠得黑眼圈都出來了。如果我說我願意為了這麼一棵樹放棄一整片森林,從此康王府就是她的,你能把阿寂讓給我不?”
我炯炯有神地望著他,很想問問他是從哪裡看到了阿寂淺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我活了十七年,都還沒見過阿寂露齒笑過一回。所以以此推斷,秦楚這樣子形容阿寂,如果不是說謊了,那就是做夢了,如果不是做夢了,那就是青天白日裡無故見了鬼了。
不過若是說秦楚真的肯為了阿寂放棄一片小樹林,我是很難相信的。這一點在蘇啟的身上可以找到很好的參考例子。當初他和他的初戀連卿卿開始在一起的時候,兩個人曾信誓旦旦地海誓山盟,說什麼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天荒地和才敢與君絕。然而在半年後,蘇國尚且風調雨順的時候,兩個人就分手了。然後又過了三年,我有一次在蘇國都城最熱鬧的一條街上遇到了一個與連卿卿長相酷似的女子,拽著對蘇啟道:“啊,那邊那個姐姐,你看長得像不像連卿卿?”
蘇啟眯著眼睛瞧了瞧,道:“長得是挺漂亮的……但是誰是連卿卿?”
我:“……”
綜合上述,我於是道:“三皇子殿下,關於這件事情呢,我們再商量一下。你看……”
秦楚擺擺手,手背撐著下巴道:“哪有那麼多商量的事呢?我在這裡再明白地申明一下我的思想,我很情願吊死在阿寂這麼一棵玉蘭樹上,讓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辭。凡是我有的,婚約之後都和阿寂平分。我的話說到這份上了,阿寂,你的意思呢?”
我立刻轉眼去看阿寂。阿寂抬起眼皮,用一貫的恭敬又冷淡的神色道:“奴才認為,三皇子殿下理應替聖上分擔政事。奴才這棵歪脖子樹枝疏杈散,恐怕承受不起殿下的千金之軀。”
“所以說,這就是我特別不愛往阿斂這裡逛的原因。人人說話都文縐縐的,不把人繞得雲裡霧裡就不舒坦。連剛進門的人也跟著學了這個壞習慣。”秦楚嘆口氣道,“政治這個東西啊,太費腦子了,不大適合我。我就是喜歡漂亮新鮮的人跟事,可愛的女子啊,純白的玉如意啊,山水字畫兒啊,這些多有趣兒啊,政治就是一塊難啃的老牛肉,太迂腐老套了。”